这一刻,蓝玉的所有罪过尽数消弭,反而成了无上的功劳。 是他,近乎魔怔般的执拗,才造就会师决战局面的发生。 也是他,无比充分的战前准备,才让大军能够抵达这里。 诚然,这其中李青起了关键性的作用,但真正的决策者,是蓝玉! 真要掰开揉碎论军功,李青远比不上蓝玉的功劳。 十五万大军,历经数月的长途跋涉,终于迎来决战时刻。 蓝玉望着湛蓝天空,五六只海东青在头顶盘旋,但他毫不在意,不重要了,一切都不重要了,这个距离,便是漫天海东青又能如何? 他轻声道:“伯仁,你且看好!” “锵啷~!” 腰间宝刀飒然出鞘,蓝玉仰天长啸:“大军挺进!” 这一刻,他雄姿勃发! 这一刻,他恣意狷狂! 大军继续挺进,所有人脸上都是释放着强烈的战意,他们压抑了太久,也憋闷了太久。 现在,他们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宣泄了。 赫赫战功就在眼前,谁人不激动? 李青亦然。 李景隆黝黑的面庞更是一片潮红,拔出宝剑,驱赶战马随大军向前。 不过,激动的同时,他又有些遗憾,轻叹道:“要是大军休整一夜,吃饱喝足,战力定然更上层楼!” 蓝玉听到他的抱怨,冷笑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休整一夜,白天进军会不会被暴露? 你有没有想过,若休整一夜,咱们赶到这里会在什么时候? 十五万大军,黑灯瞎火的夜晚作战,敌军若是四处逃窜,如何追敌? 你,李景隆,根本不懂打仗!” 蓝玉卸下了温和嘴脸,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桀骜不驯。 “我……”李景隆被怼的下不来台,哼道:“可大军一昼夜的进军,中间只休息了一个时辰,大军疲惫是不争的事实!” “看来,老国公的皮毛你都没学到。”蓝玉面带讥讽,“行军数月,尤其是后半段的荒漠行军,大军已然适应了这种强度的进军,况且,进军前已经休整两日,吃饱歇足,这点儿强度根本不算什么。” 蓝玉毫不留情道,“随军这么久,这些都看不明白,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就这,也敢把知兵挂在嘴上,你知个屁的兵!” 他断然道:“士气,会消弭一切瑕疵!” 顿了顿,又扫了一眼李青,“老子还是那句话,你们想到的我想到了,你们没想到的,我还想到了,决战时刻,谁他娘的敢质疑本帅,老子剁了他的脑袋!” 李景隆被怼的哑口无言。 李青虽不知兵,但也知道战场之上,必须维护主帅地位,保证大军的统一调配性,自然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跟蓝玉唱反调。 抱拳道:“一切由大帅做主!” 蓝玉脸色缓和下来,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有句话叫:看山跑死马。 意思是看着山就在眼前,实则距离尚远。 眼下就是这情况,草原视野开阔,之前在土坡上看着元军营帐很近,李青本以为顷刻就能抵达,结果行了一刻钟,还有一段距离。 这时,元军也发现明军,他们并未第一时间逃跑,而是开始着急忙慌地做应战准备。 这点儿距离他们根本来不及跑,而且,他们的家小,以及所有财富都在这儿,那数不尽的牛羊,这点儿时间根本带不走。 李青抱拳道,“大帅,要不要卸下辎重,全速进军,早一刻抵达,早一份先机啊!” “不用。”蓝玉冷笑道,“他们来不及了,骑兵机动力强,若把大量辎重卸下,元军若从侧翼绕过来,与我们来个阵地转移、物资互换,就得不偿失了。 眼下我军占尽优势,稳扎稳打便能赢,没必要冒进!” “大帅高见。”李青拱了拱手,不再说话。 蓝玉打起仗来是真的细,与他平时的表现判若两人,除了撂下大军,带着亲信深入荒漠那次的冒失,其他任何一步,都有深意。 李青也不得不感叹,蓝玉的本事和他的狂傲成正比,人家有狂傲的资本。 同时,也钦佩老朱的眼光。 约莫过了一刻半钟,大军终于抵达元军阵前。 而,元军,还在着急忙慌地准备着。 发现明军、通知将领、集结兵马、排兵布阵……这些根本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完成的。 李景隆迫不及待道,“大帅,此刻元人正是慌乱之际,杀上去吧!” 蓝玉用一种看傻b的眼神看着他,“老子是真服了,老国公英明一世,怎么会有你这么个儿子,娘的,要是逢敌就一窝蜂的杀上去,还要主帅干嘛? 让十五万大军没有明确目标,没有组织性的攻敌,你是咋想的?” 蓝玉已经懒得再跟李景隆发火了,轻叹道:“他日,你若统领大军,是整支大军的悲哀!” “你……!”李景隆有些恼羞成怒,“如此大好时机,就这么错过? 眼睁睁地看着对方排兵布阵,准备好一切,再开打?” “再给他们半个时辰,他们也准备不好。”蓝玉翻了个白眼,朗声下令:“搭瞭望台,所有将领听令,整肃、列队!” 李青暗暗汗颜,刚才他也想附和李景隆来着,还好没说出口,不然也得跟着丢人。 大军立即行动起来,各主将下令,士兵开始有组织,有纪律地列队站好,与自家主将集结在一起。 约莫一刻半钟后,一大一小,两座简易型的瞭望台搭好,与此同时,大军也列队站好。 蓝玉爬上小型瞭望台,将大的留给了旗手。 李青身为监军,自然要登台,李景隆虽被蓝玉弄得一肚火,但如此震撼人心的决战,也不想错过。 瞭望台上,李青看着对面元军,暗暗松了口气。 果如蓝玉所言,元军还是没准备好,尽管他们已经很努力了。 而明军,已经整顿完毕,蓄势待发! 这一刻,蓝玉前所未有的正经,浑身散发着一股强大统御力,他沉声喝道:“中军听令,列左右尖刀阵,以犄角之势,直冲元军大营,分割战场! 左翼军、右翼军,列雁形阵,进行迂回包抄,后翼军原地待命!” 十余名旗手得到帅令,当即有组织地挥舞不一样旗帜,打着不同旗语,将主帅的作战指示,精准的传达给大军。 主将接到帅令,立即令身边旗手打旗语,半刻钟后,中军以犄角之势,率先出发。 紧接着,左右两翼也迂回进军。 人如虎,马如龙,十万大军驰骋草原,声势浩荡。 马蹄声、喊杀声交织在一起,连成惊天巨响,令人胆寒。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中军的左右尖刀阵率先杀到,战马一路疾驰,携着无匹冲势,杀进元军阵营。 快,太快了。 战马的速度达到绝巅,‘尖刀’宛若一条匹练,狠狠刺向敌人心窝。 少顷,双方大军对撞在一起。 “铛啷啷……” “噗噗噗……” 兵器对撞声,劈砍人体声混在一起,一朵朵血红绽放,飞洒、坠落,血腥中带着诡异的绚丽。 “唏律律……” 一匹战马被砍断马腿,发出一连串悲鸣,因冲势太猛,疾驰状态下的它,直接打着横斜飞出去。 “砰砰砰……” 数位元军被战马扫中,筋骨断裂,大口喷血,不待他们挣扎,下一刻就被明军碗口大的马蹄践踏,最后被硬生生踩成肉泥,踩进了泥土里,肥沃草原。 明军紧握长矛,挥舞刀剑,嘶吼着和元军玩命,无一人迟疑,后退。 不是他们个个英勇,且悍不畏死,而是在这种情况下,但凡有一点迟疑,就会被身后的大军撞到,然后,踩成肉泥。 退,必死! 冲,尚有一线生机。 既然退不了,那就冲吧! 他们压抑了太久,携带着对元军滔天的怨气,悍然迎了上去,所有的憋闷在这一刻集中爆发。 “杀……!” 明军红着眼大吼,兵刃在战马迅猛的冲势下,变得异常锐利,哪怕穿着皮甲的元军挨上,也是非死即伤。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不外如是。 明军气势如虹,战意滔天。 “咔嚓嚓……@¥……” 兵器折断声,士兵惨叫声,战马嘶鸣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谱写着残酷的战曲! 震撼,太震撼了。 李青头一次见识到这样的场面,血腥、悲壮、恢弘……视觉冲击力无与伦比,任何文字描述,都显得苍白。 这是真实的战争,远不是史书上寥寥几笔:何年何月、何战、死伤几何,那般平淡。 打仗会死人,这个道理李青当然明白,战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如此高效的死人,还是令他有种莫名的胆寒。 李景隆都看傻了,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头一次感受到了战场的残酷,而非兵书、史册那般,只记录主帅是如何英明神武,如何用兵如神。 他第一次觉得士兵是如此伟大,他们很普通,史书不会记载他们,即便战死,史官最多记录一个伤亡数字,他们只是这个数字中的一员,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抛头颅,洒热血,这话他常听人说,甚至自己也说过,但真正看到这一幕,他才明白有多残酷,多震撼。 李景隆紧握拳头,一字一顿道:“辉煌属于每一个人,而非只是主帅、大将!” 蓝玉诧异地望了他一眼,却出奇的没有奚落,更没有反驳。 战斗持续进行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收割着生命。 庆幸的是,优势在明军! 双方都是骑兵,但一方携着无匹的冲势,另一方阵型还未来得及摆好,仓促应战,结果可想而知。 更重要的是,明军的战斗意志以及士气,太旺盛了。 而元军,则士气低迷,更多的是惊慌和不可置信。 他们实在没想到,明军敢进入荒漠,更没想到会打上门来,人突然面对出乎预料的事情发生,都很难瞬间平静下来,从容面对。 战场之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极其宝贵,元军仓促应敌,太吃亏了。 局面逐渐明朗,胜利的天平越来越倾向于明军。 却在此时,一直冷静观察战场局势的蓝玉开口了。 “变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