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 冰桶相伴,美酒作陪,又有知交好友,倒也不那么难熬。 数年的相识,两人早已熟络非常,于谦也没了平常的拘谨,十分随意。 “这一去,恐短日难再相见,他日于谦回京,定当还请李尚书。”于谦举杯笑道。 “好啊!”李青笑道:“不过,可能那会儿我就不在这儿了,你请我的话得去南直隶。” “南直隶?”于谦怔了怔,诧异道:“李尚书莫非要……” 李青点头,叹道:“终是年纪大了啊,近日常感力有不逮,幸赖如今局势平稳,大明蒸蒸日上,我也是该给年轻人腾位置了。” 于谦默然。 轻叹:“朝堂少了李尚书,定然会少了许多乐趣。” “哈哈……”李青莞尔道,“本以为你是个一丝不苟的人,不曾想……也爱看热闹啊?” “下官说的是实话啊。”于谦难得说笑,随即又是一叹,“朝堂上诡谲,大忠似奸,大奸似忠,谦常常分辨不清,未有李尚书之慧眼,你若离去,是朝廷的一大损失。” 李青欣然道:“江山辈有才人出,何足虑也? 你今日看不清,明日未尝看不清,人嘛,只要抱着一颗进取的心,何愁不会进步?” 顿了顿,“人心难测,本官又岂能看得清楚, 然,又何须看清?” 他轻声道:“莫只听其言,更需看其行,常言道:相由心生; 言行举止皆为相,久了,人心自现。” 于谦深以为然,拱手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先生大才。” “哈哈……我可不是让你夸我来的,来,喝酒。” “呵呵……共饮。” …… 一直喝到申时末,两人兴尽方散。 李青靠在椅上,自语道:“在巡抚位置上历练数载也好,身居庙堂之上,若对下层官场知之不详,即便身居高位,也未必能坐得安稳; 于谦啊于谦,希望你圆滑一些……” 官场没有绝对的白,浑浊才是常态,大明的官场,乃至历朝历代的官场皆是如此。 清官历朝都有,但历来清官都难有作为,甚至下场凄惨,李青不是要于谦浑浊,而是希望他能在清廉的同时,学会谋身。 若拿圣人那一套要求官场上的人,那可真就成了‘公敌’。 …… 两日后。 散了午朝的朱瞻基,前去王府赴约。 李青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大瓜,揣着瓜子儿、蜜饯一起跟了去。 王府。 叔侄俩身披甲胄,朱瞻基持矛,朱高煦持刀。 一副既分高下,也决生死的模样。 李青驱散外人,充当裁判。 有他在,自然不会让这叔侄俩真倒下一个。 毕竟…他答应过老四。 “可以开始了吗?”朱高煦迫不及待。 朱瞻基挽了个枪花,一甩长矛,“随时可以。” “好!”朱高煦举起大刀,十指张开又闭合,紧紧攥着刀柄,战意迸发,“看刀……” “等一下!” 李青突然开口,差点儿闪了朱高煦的腰。 “这没你说话的份儿。”朱高煦骂道。 李青也不生气,笑嘻嘻地说:“比是比斗,不赌点儿什么多没意思啊?” “赌?也成,我什么都成。”朱高煦都将生死置之度外了,自然不在乎。 朱瞻基不满地看了李青一眼,“你别多事儿。” 李青道:“你对自己就那么没自信?” “胡说,朕岂会落败?” “小兔崽子莫要逞口舌之利,”朱高煦奚落道,“老子上阵杀敌的时候,你还在吃奶呢。” “好胆!” 朱瞻基大怒,誓要捅二叔几个透明窟窿。 李青拦下他,道:“这样,我来说句公道话,若汉王赢了,将他的罪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削其爵,不治其罪; 若皇上赢了,汉王需任凭皇上你处置,并严格遵守,如何?” “不赌。”朱瞻基果断拒绝,“无论胜负,他都只能任凭朕处置。” 朱高煦更怒:“你算个屁,老子就是死,也不会任你摆布。” 见状,朱瞻基反而又想赌了,无他,二叔的脾气他是了解的,能和平解决,自然是最好。 他不怕背负恶名,但能不背也不想背。 “怎么,你怕了?” 朱高煦果然受不得激:“怕是你孙子。” “……” “……” “来!”朱瞻基沉声道。 朱高煦也不废话,挥刀便砍。 嗡 这一刀势大力沉,空气嗡鸣。 朱瞻基不敢硬扛,连忙侧身避开,手中长矛一震,长矛如蝎子摆尾,扫在朱高煦胸膛。 “啪——!” 朱高煦闷吭一声,倒退数米才稳住身体,脸上肌肉痉挛。 这一记横扫力道不轻,尽管披着战甲,仍无法隔绝痛楚。 朱高煦状态未完全恢复,多少有些吃亏,但他没找借口。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短暂平复激荡的气息,再次挥刀杀向朱瞻基,破空声不绝于耳,每一刀都势大力沉。 朱瞻基是跟着李青练过的,那么多黄金的学费没有白交,他招式卓绝,闪转腾挪,应对自如。 朱高煦却是大开大合。 两相对比,显得朱高煦有些笨拙。 叔侄俩你来我往,但朱瞻基始终占据上风,稳稳压着朱高煦打。 当然,朱瞻基在兵器也占了优势。 正所谓一寸长、一寸强! 朱瞻基的长矛,比朱高煦大刀长的不是一寸两寸,既能突刺,又能当长棍横扫,朱高煦很吃亏。 不过,朱高煦也不是没有还手之力。 他的招式都是战场厮杀感悟出来的,虽看似简朴,却招招要命。 李青嗑着瓜子儿,眼睛紧紧看着决斗的叔侄二人,随时准备插手。 境界不同,看到的事物也不同,在旁人眼中这是激烈的决斗,但在李青眼中,这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忒~!” 处于颓势中的朱高煦猛然爆喝,自小腿发力,经腰部转化加强,愤然一刀劈出。 至强的一刀! 李青瞧得真切,刀刃都在战栗,可以想象这一刀有多大的力道。 朱瞻基不想激斗这么久的二叔,竟还有如此神力,不由神色大骇,再想躲避已无能为力,只得堪堪举矛格挡。 “咔嚓——!” 长矛应声而断,刀势不减,直劈朱瞻基面门。 这一刀要是劈实了,朱瞻基焉有命在。 刀势席卷着劲风,将朱瞻基的面颊吹得生疼,头上帝冠率先遭殃,被劈成两半,飞向两旁。 李青忽地动了,速度快到几点,顷刻间挡在二人中央,一手磕着瓜子儿,一手空手接白刃。 “皇上,你输了。” 朱瞻基已是披头散发,脸上的惊骇还未消退,讷讷着说不出话来。 朱高煦却是大笑不止,笑得畅快,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赢了,他终于赢了一次。 李青神色复杂,其实朱高煦最后是收了力的,只是刀势太过刚猛,来不及完全收回而已。 他若不出手,朱瞻基也未必会死,但重伤加破相肯定无法避免。 好半晌,朱瞻基才醒过神来,恼羞成怒道:“朱高煦,你敢弑君?” “你算个什么东西?”朱高煦啐了口唾沫,满脸的不屑,依然大笑。 朱瞻基气急。 李青斜睨了他一眼:是不是玩不起? “皇上,愿赌服输!” “强者,是不需要遵从规则的。”朱瞻基不是什么好人,对痛下杀手的二叔也起了杀心。 李青语气强硬:“愿赌服输,你不能杀。” 朱瞻基眼睛微眯,“李青,我是君。” “嗯。”李青点头,寸步不让。 二人对峙,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但,朱高煦根本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他只想赢一次。 他依旧在笑,笑的很大声,笑弯了腰。 老头子,你看,我比他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