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朱瞻基做出决定,流放朱高煦去交趾。 当然,这是官方说法,真实目的就是让他镇守交趾,给了他部分兵权。 朱瞻基这么做,并不是基于叔侄情,亦或碍于李青情分,而是出于大局考虑。 大明太大了,太祖创业,太宗更上层楼,这偌大的江山,让他分身乏术,根本没那么多精力面面俱到。 他欲效法父亲,着重发展民生,让子民过上好日子,但这样做,也有一个弊端。 ——未来战略收缩是必然。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既要开疆拓土,又要繁荣昌盛,到头来只会两头都丢。 朱瞻基是个明白人,与其将来交趾失去控制,还不如交给朱家自己人。 即便他日交趾真离大明而去,那也无甚打紧,毕竟……肉烂在锅里。 王府。 朱瞻基亲自宣读旨意。 汉王一家凄凄惨惨,不停地抹泪,在他们看来,流放交趾和杀了他们没多大区别,甚至还不如直接杀了他们。 古人的乡土观念超级重,落叶归根是所有人的夙愿。 而朱瞻基却让他们终生不得踏入大明一步,这对他们来说,比死还难受。 他们宁愿流放广贵。 朱高煦却不这么认为,他虽憨,却不傻,大侄子此举,无疑在逼他自立。 他有些不敢置信,“你真让我去交趾?” “嗯,你犯下如此罪过,流放交趾已是便宜了你。”朱瞻基阴沉着脸,“去不去可由不得你。” 这一次,朱高煦没有再回怼,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你可想好了?!” “君无戏言!”朱瞻基淡淡道,“你收拾一下,限你三日出发,不然…休怪朕无情。” 朱高煦沉默少顷,“不用三日,明儿我就走。” 朱瞻基警告道:“记着,终身不得踏入大明一步,否则朕必杀之。” …… 汉王流放的消息,在朝堂传开,群臣一下炸了锅。 都是人精,他们太清楚这样做的后果。 群臣一致反对,态度坚决。 这次,他们倒没什么坏心思,只是单纯地为大明着想。 事实上,大明的官员确实贪腐成风,甚至并不那么忠于皇帝,却十分忠于大明。 除了家国情怀外,最大的原因是他们吃的是大明的饭,真心不希望大明倒了。 昔日朱棣靖难,他们心安理得地继续当官,且能继续当官,是因为朱棣是太祖亲子,大明还是大明,只是换了个皇帝而已。 但朱高煦流放交趾就不一样了,若有朝一日,汉王后裔带着交趾大军卷土重来,那大明还是大明吗? 尽管可能性小的可怜,尽管他们自己看不到那天,可他们不得不为子孙后代着想。 虽说大明录取官员是靠着科举,但世袭风气依旧盛行,老子当大官儿,通常儿孙也能做个小官儿。 “皇上以德报怨,其胸襟气度实令微臣钦佩之至,然,此举无疑放虎归山,祸患无穷啊!”杨士奇说话还比较客气。 蹇义就稍显强硬了:“皇上三思,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皇上不应因皇室宗亲而网开一面。” 都察院新晋左都御史,更是直接开喷:“皇上此举有违国法,大明律载有明文,凡有造反者,胁从不问,但首恶必办! 今,皇上公然违背祖训,实乃大不孝!” “臣请皇上削去汉王爵位,立斩不赦,以正视听,以儆效尤!” “请皇上将汉王明正典刑!” …… 朝堂上乱哄哄的,群臣皆促请斩杀汉王。 朱瞻基神色逐渐阴沉,但并未驳斥,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 察觉到皇上的变化,渐渐地,朝堂的缓缓安静下来。 朱瞻基这才开口:“汉王谋反查无实据,他既无发兵,又无攻城掠地,空有谋反之名,却无谋反之实,尔等这么急着让朕对血亲动刀是何道理? 莫非……心中有鬼,以求杀人灭口?” 百官瞬间变了脸色,“臣等冤枉!” “冤枉?”朱瞻基冷笑道:“朕可是听说,汉王谋逆是朝中有人暗中支持,你们谁给汉王通过书信,谁收过汉王的好处,朕会一一查明。” “皇上……” “朕意已决,诸卿勿要再议!”朱瞻基拍板钉钉。 群臣心有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 次日,朱高煦带着两千士兵,出发交趾。 李青念在昔日的金豆……情分上,送了憨憨一程,见他不再满脸死志,放下心来。 总算,没有食言。 往后的日子里,李青着重关注关外局势,但对朝局却是不管不问,无他,朱瞻基应付的过来。 李青一直不上朝,朱瞻基有些坐不住了。 这天,朱瞻基来到侯府。 “你在家歇够了没?” “你表面看我在歇着,其实我一直在忙。”李青抿了口酒,轻声说。 朱瞻基满脸黑线,“忙着喝酒吗?” “肤浅。”李青翻了个白眼儿。 “……青伯,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朱瞻基说,“我觉得咱们都生分了。” 李青摇头:“我没那么小气,你有你的考虑嘛,其实我对你挺满意的,非常满意。” “那你上朝啊!” “我上朝能做什么呢?”李青反问,“难道你搞不定朝局?” 朱瞻基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李青笑道:“自洪武十五年入朝堂,迄今已有44年,太久了,我也累了,你是个合格的皇帝,我也相信你能让大明变得更好,而我……也是时候隐退了。” “你要走?” “嗯。” 朱瞻基:“我不允。” “可我已经做不了什么了啊!”李青好笑道,“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我为你遮风挡雨?” 朱瞻基沉默少顷,“再干几年吧。” 李青吁了口气,幽幽道:“我太累了。” 朱瞻基再次沉默,良久,问:“什么时候?” “关外事了。” 李青眉头微皱:“关外局势看似平稳,实则云诡波谲,鞑靼按兵不动,却一直在发展,根据打探出的情报,我推测,鞑靼这次玩的是上策,不战而屈人之兵; 估摸着是拉拢了不少大部落,准备干票大的! 鞑靼自诩正统,在草原上的号召力无与伦比,尽管永乐二十二年那一战,让鞑靼元气大伤,但还不至于让他们一蹶不振,瓦剌依旧不是对手。” 朱瞻基果断道:“我亲征!”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青笑道,“再陪你去一次草原,我就走了。” 朱瞻基很不舍:“现在北方迁徙后的百姓已基本稳定,然,南方开海却伴随着一系列问题; 海上贸易利益太大了,也太容易滋生腐败,虽然形式一片大好,但其中的阴暗面也很大,只是被繁荣给掩盖了,我想先初步解决此事,再发兵关外。” “嗯,你的决策很好。”李青欣然道,“漠北之事不急一时,今年你办的事挺多了,缓上一缓也好,明年开春再去不迟。” 朱瞻基神色复杂:“明年你真就走?” 李青叹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也想过几天清闲日子。” 朱瞻基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 日子一天天过着,岁月静静流淌,如涓涓细流,又如白驹过隙。 看似缓慢,蓦然回首,又是一个年头过去。 李青漫步在大雪中,望着漫天雪花,轻声感慨: “四十五年了啊,眨眼已是四十五年,真快啊……” 四十五年的光阴中,他认识了很多人; 朱元璋、马皇后、朱标、徐达、李文忠、蓝玉、李景隆、毛骧、朱棣、道衍、徐妙云、三宝……小胖。 还有她们。 有的交情深,有的交情浅,有的已经别离,有的垂垂老矣。 而他…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