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四。 大军挺进居庸关,朱瞻基长长舒了口气,终于回来了。 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甚至无法走下龙辇,当然,他也不敢露面。 这一路都是张辅在伺候他。 张辅端来药汤,当着朱瞻基的面先喝了一口,这才递给他。 朱瞻基接过一饮而尽,问:“那御医解决了吧?” “两日前就解决了。”张辅点头,“药是臣亲自熬的。” 朱瞻基点点头,沉吟道:“进京城后,你先去东宫通知于谦,让他即刻去乾清宫见驾; 对了,让于谦带上太子一起。” “臣遵旨。”张辅拱了拱手,接过药碗,“皇上,你…现在感觉如何?” “放心吧,撑得到家。”朱瞻基神色平和,眸中闪过一抹忧虑,但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忧虑逐渐消散。 张辅不知道皇上在想什么,只是很心疼,且深感压力重大。 太子太年幼了,才七岁多一点儿,根本就镇不住群臣。 可以预见,皇上大行之后,朝堂将会是什么样子。 朱瞻基似是瞧出了他的想法,笑问道:“怎么,你没信心?” “臣竭尽所能。”张辅承诺道。 “嗯。”朱瞻基轻声安慰,“大明的气运还长着呢,凡有遇大变故,总会出大人物,你也别太给自己压力。” 张辅哪能没压力,强笑道:“臣明白。” 朱瞻基思索片刻,道:“待太子年长些,就出兵打上两仗,具体打谁视情况而定,手握兵权的皇帝,才称得上是皇帝, 让他主导发动战争,以此笼络武将,但具体行动要由你来执行,部署。” “臣记下了。”张辅点头。 朱瞻基又想了片刻,暂时没想出来其他需要叮嘱的,便道:“朕小睡一会儿,一个时辰后叫醒后,莫让其他人进来。” “嗯,好。” …… 两日后。 龙辇进入皇宫,群臣才后知后觉地知道皇帝回来了。 虽然纳闷儿为何不提前通知,好让他们迎驾,但也没多想,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乾清宫。 朱瞻基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召见皇后。 接到召见的孙皇后赶来,看到朱瞻基模样,顿时花容失色,“皇上,你这是怎么了?” 朱瞻基倚在软椅上,拖着下巴看着她,幽幽道:“朕自问一向小心,所有饮食都是由太监试过毒才饮用,偏偏有一人除外。” “皇上,你在说什么啊?” “朕是那么的喜欢你,宠你,”朱瞻基没有雷霆大怒,只是充满不解,道,“难道我们的感情,还抵不过一个太后名衔?” 孙皇后脸一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皇上,你怀疑是臣妾给你下毒?” 朱瞻基不说话,相当于默认。 “臣妾怎会做出那等天杀的事?再说,皇上都出行数月了,时间也对不上呀。”孙皇后凄然道,“那次上朝的事,是臣妾逾矩,但臣妾也是为了皇上龙体着想啊,臣妾真的没别的坏心思……” “好了。”朱瞻基疲倦地摆摆手,似乎不打算追究下毒的事了,“你爱朕吗?” 孙皇后毫不迟疑:“爱。” “朕也爱你。”朱瞻基说,“朕不能接受没有你的世界,你可愿意陪朕一起去地下。” 孙皇后身子一颤,泣声道,“皇上真要行汉武帝之举?” “朕这是爱你。”朱瞻基纠正。 其实殉葬制度并不是皇帝死了,皇帝的女人一律殉葬。 更何况是皇后。 且按礼法,殉葬名单理应出自太子手笔,比如仁宗的殉葬的五个妃子,就是朱瞻基定的。 不过也有不讲礼的,比如朱元璋、朱棣,这爷俩是个狠人,死前就定了,他们的后宫几乎团灭。 孙氏压根就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殉葬,这太出乎她的预料了。 “你不愿意?”朱瞻基问,“是不想跟朕一起,还是害怕?” “不,不是的皇上。”孙皇后拼命摇头。 “那为何迟疑?” “孩子还小。” 孙皇后嗫嚅道:“臣妾不想他没了父亲后,又没了母亲。” 她哭着说:“他才不到八岁啊!” 朱瞻基淡淡道:“你怕死吗?” “臣妾…有点怕。”孙皇后扛不住朱瞻基的咄咄逼人,终于说了实话,“但臣妾更不忍心抛弃镇儿,他还那么小,臣妾怕他受欺负。” 朱瞻基皱了皱眉,想了许久,道:“你先退下吧。” “皇上……”孙皇后真吓坏了,但碰上朱瞻基那双冰冷的眸子,她有种错觉: 再说一个字,不用等皇帝驾崩,她立马就得死! 孙皇后不想死,换谁也不想死,眼瞅着要从皇后变太后了,谁会想着死啊? 皇帝的女人和皇帝的母亲,身份地位天差地别。 孙皇后不想死,能救她的有且只有一个,她儿子。 退出乾清宫,孙氏也顾不上皇后仪态了,提着裙裾就往东宫跑,然,刚跑没多远,就看到了同样跑来的儿子……以及那个令她讨厌的于谦。 “镇儿。”孙皇后也顾不上于谦了,拉着朱祁镇的小手,“走,母后有话跟你说。” 于谦一把抄起小朱祁镇,抱在怀中就往乾清宫跑,“来不及解释了,娘娘若有话,以后再说。” 张辅明确告诉了他详情,他可不敢有所耽搁。 而且…他看这娘娘不像啥好人。 “于谦。”孙皇后一边追,一边尖声叫道,“快把太子还给本宫。” 于谦脚步不停,匆匆回道:“娘娘见谅,皇上急召,恕臣不能从命。” 孙皇后肺都要气炸了:你那不过是急召,本宫这可是命都快没了啊! 她奋起直追,奈何于谦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几次随军加上清缴贼寇、做巡抚,这些经历锻炼了他的体魄,跑的那叫一个快。 很快就追回到了乾清宫殿前,孙皇后不甘地停下步子,不敢再追了。 她气得直哆嗦:于谦,本宫饶不了你! 于谦抱着小朱祁镇一路跑进乾清宫,尽管有心理准备,但看到朱瞻基模样,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小朱祁镇从于谦怀里出溜下来,行了一礼,“儿臣参见父皇。” “呵呵…免礼,镇儿过来。”朱瞻基招了招手。 小朱祁镇跑上前,问道:“父皇你生病啦?” “嗯,病了。”朱瞻基捏了捏儿子的脸,这才看向于谦,“你过来些。” 于谦上前行礼,眸中含泪,“皇上,您这是……” “不说这个了。”朱瞻基摆摆手,“以后太子的教导,由你和张辅完成,朕驾崩后……” “皇上,”小黄门小跑进来,怯怯打断道,“皇太后要见您。” “让她等会儿。”朱瞻基挥了挥手,继续朝于谦道,“于谦,你想不想有番作为?” 于谦点头:“请皇上示下。” “结党吧!”朱瞻基叹了口气,道:“李青的路子你无法复制,想要有番作为,必须要有自己的根底,朕驾崩后,朝堂上必然拉帮结派,内廷有皇太后镇着,朕很放心; 但外廷要没你这样忠心为国的人看着,朕心难安啊!” 于谦默然片刻,苦笑道:“臣的人缘也不好。” “只要你想,总会有的。”朱瞻基道,“不知变通,一味的逆势而为,终难成气候。” “于谦谨受教。”于谦拱手应是。 朱瞻基望着他,脸上浮现一抹歉然,“自古结党做权臣者,无一例外的没有好下场,你不是李青,也做不到李青那样,你可想好了。” 于谦笑了笑:“我当官不是冲着享福来的。” “你这脾气呀……” “臣若没有这脾气,皇上怕是还不放心呢。”于谦耿直道。 朱瞻基摇头失笑,却也没有否认,看向自己儿子,严肃道:“镇儿,要尊师重道,知道吗?” 小朱祁镇认真点头:“儿臣知道了。” 小家伙儿有些害怕,他虽小,但驾崩还是听得懂的,“父皇,您要离开儿臣了吗?” 朱瞻基摸了摸小家伙儿的脑袋,难得露出宠溺之色:“父皇不会离开,父皇会在天上看着你的;有没有信心做一个好皇帝?” “有!”小家伙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