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北海省农业科学院。农科院主要负责北海省现代农业研究、农业新品种培育和栽培技术创新,为省委省政府决策提供参考咨询,并承担辖区农业技术成果的引进、转化,向相关机构和农民提供技术服务任务。 叶锋走到“院长办公室”门口,刚要推门进去,迟疑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 “请进。” 叶锋推开门进去,还没来得及说话,洪智慧抬头看是他,不满地说:“叶锋,咱们俩从什么时间开始,变得这么生疏了,你进我办公室还得敲门?” 洪智慧从座位上走出来,到沙发边,请叶锋坐下。他身材高大,比叶锋差不多高出半个头。 叶锋笑笑,说:“你是院长,正厅级干部,我只是一个小兵,进领导屋敲门是应该的。” “你还是国内著名专家呢,这几年,你主持建立生态农业成果转化基地就有12处、示范田50多处,核心示范面积超20万亩,国内可是首屈一指啊。”洪智慧一边说着,一边给叶锋倒茶。 “算了,你别嘲笑我了,现在这个时代,称谁是专家,就是骂他。” “你呀,还是那个直脾气,小时候这样,到现在一点也不变。”洪智慧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问道:“李阿姨身体还好吧?” 洪智慧口中的李阿姨,就是叶锋的母亲李玉兰。叶锋回道:“挺好,就是闲着没事,就老是回忆以前的往事。” “等咱们上了年纪,也会这样。等我去看看李阿姨,前几天我去给她拜年,遇到铁将军锁门呢。” “你是院长,日理万机,不用去了。说吧,你找我来什么事?” “叶锋,咱们俩从小就在一起玩,除了工作,就不能在一起聊聊天吗?” 叶锋瞅了瞅手表,“我那个课题还在等着呢。你不说我可走了啊。” 洪智慧叹了一口气。省农业科学院,虽然只是省政府直属事业单位,但洪智慧院长也是不折不扣的厅局级干部,在这一亩三分地里,他说了算。 但北海省农科院,叶锋则是一个异类的存在,或者说,是一个刺头。他经常无视院长的指示和存在。在洪智慧来之前是这样,洪智慧来之后,依旧如此。 叶锋的刺头,原因之一,因为他是农科院的技术大拿。除了科研成果丰富以外,最近又应邀请出席了国家循环经济发展中心的年会,还在年会上作了《发展农业循环经济,建设生态循环农业示范区》的演讲,得到与会部委领导和专家的一致好评。作为叶锋的领导,洪智慧在年会上也感觉非常骄傲。 原因之二,他们从小在一起玩耍,少时友谊深厚。洪智慧的母亲去世后,洪智慧的父亲经常出差,顾不上他,洪智慧便在叶锋家吃饭、睡觉。直到两年后,洪智慧被接到了京城姑妈那里,两人这才分开。 自此两人一别多年,直到洪智慧前些年调到北海省农科院担任院长,二人这才重新联系上。 但两人的行事风格,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 叶锋的演讲契合了国家层面“做好循环经济顶层设计、创新资源循环利用技术”的方针,中心领导提出,拟在全国试建两处农业循环经济园区,北海省承担了其中一个。 但在循环经济园区的选择上,洪智慧和叶锋一直没有达成一致。 洪智慧是官员,他的想法,是将循环经济园区放在省城附近,作为农科院的一张创新王牌,无论领导视察,还是同行交流,都很方便。更重要的是,省里有几个领导的孩子,想通过这个园区,发表一些成果,早日晋升高级职称。 叶锋却反对将循环经济园区建在省城周边,他认为省城周边土地日益紧张,种植业渐渐消失,长远来看,不具备建立农业示范区的条件。 洪智慧与叶锋谈了几次,结果每次谈判都会谈崩。 今天是洪智慧再次把叶锋叫来商谈,当他再次提出园区选址一事时,叶锋打断了他的话:“老洪,我是搞学术的,不是搞官场的。我讲究就事论事。省城,绝对不是园区的第一选择......” “叶锋,学术问题,不能单纯考虑学术,也得从整个农科院角度来考虑,我们农科院既然立足省城,就得考虑省城的方方面面。再者说了,你不也考虑东江市么,东江市的条件,比省城好不了多少......” “老洪,即便省城不行,东江不行,我们也可以考虑海西,那里果品资源最是丰富,特别是通海县......” “你不要和我提通海!”洪智慧突然暴跳如雷,他站了起来,在办公室里激动地走来走去,然后面向叶锋,一挥手,大声说道:“以后绝不要再提起这个名字!” “老洪!有些事过去了,就得让它过去了,你不能老是守着那些陈年往事......” “什么陈年往事?那不是陈年往事,那是我的母亲!那是我的少年和青春!都毁了......” “老洪,人还得向前看,再说,当年的事,也是一场意外......” “那不是意外,如果他们不再把我母亲叫回来,我的母亲肯定和你的母亲一样,现在在悠闲地安度晚年!我宁可把园区黄了,也不会放在通海!” “园区项目不是你的,是我们团队辛辛苦苦争取来的!你凭什么说黄就黄!” 叶锋气冲冲地从洪智慧办公室出来。洪智慧瞅了他一眼,在房间里又踱了几步,然后站在墙壁前,看着墙上的北海省地图发呆。 洪智慧的情绪慢慢平静下来,他想,在即将到来比赛中,如果再达不成一致,就撇开叶锋,做其他五位评委的工作。虽然叶锋是核心评委,可他也只有一票。其他五位评委,只要再有三位和他结成统一战线,就没问题了。 “通海县--”他的目光如钉子一样钉在墙上,看着北海省北部那个位置。 这么多年来,他再未踏上过通海县这片土地,甚至连通海县的领导来了,他都不见。 农科院的项目,他也尽量不与通海县发生交集。 至于循环经济园区落户地址,通海那是做梦也不要想。 洪智慧又想起四十年前,那个大雪飘飘的除夕。 那年洪智慧刚刚十岁,他跟随母亲到通海县大山乡卫生院支援。 当时前去支援基层医院的,省城医生一共三人,分别是高建平的父亲、叶锋的母亲,和洪智慧的母亲。 不知什么原因,作为年龄最大的高建平的父亲,没有担任医疗组组长,而是由最年轻的弱不禁风的母亲担任了组长。 高建平、叶锋和洪智慧,在大山乡度过了一年时光。 一年后,高建平全家先回到省城;又过了两个月,叶锋一家也回到了省城。只有母亲带着自己,在那里又坚持了半年。 母亲的援医工作直到腊月二十才结束,但大山乡太缺少好医生了,她又一直工作到大年三十。 那天早上,母亲把所有行李打好包,放到卫生院借来的一辆拖拉机上,两人坐在拖拉机上,告别了卫生院的医生们,冒着大雪,向清河火车站而去。 拖拉机过了王家村,驶入十八拐,由于雪太大,坡陡路滑,驾驶员不得不中途下来,铲了几锨沙子洒在路上,拖拉机才歪歪扭扭爬上坡去。 下了坡,又过了半个小时,前面马上就要进入清河县了。再开上半个从小时,就可以进入清河火车站,他们将坐着中午那一班火车,在傍晚到达省城,回到自己的家。 就在这时,一辆拖拉机从后面追上来,一个青年人恳求母亲,说自己的妻子正在大山乡卫生院难产,求母亲回去救她一命。 母亲二话没说,带着他上了这个青年人的拖拉机,又回到了大山乡卫生院。 母亲给这个青年人的妻子接了生,然后换下手术服,又坐着拖拉机赶去清河火车站。 如果顺利的话,他们应该赶上晚上最后那一班火车。 雪越来越大,天色变得阴暗,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很多地方的路都辨别不清了。结果,拖拉机在爬上十八拐那个最陡峭的山坡时,突然滑下山崖,他和母亲都被甩了出去。拖拉机驾驶员一把抓住了他,而母亲,却再也没有醒过来。 从此,洪智慧成了没有妈的孩子,最终去了北京姑妈家生活。 “通海县,大山乡......”洪智慧在嘴里嘟念着。这个地方,我永远不要听到,也不会再回去! 我恨这个地方!它让我失去了最亲爱的母亲! 从这个地方开始,命运的齿轮发生了偏移,也改变了我一生的轨迹! 通海县,大山乡,还想争取园区项目,做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