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庶对郭斌道:“杨老于家中跌倒,身体状况堪忧。天子每日里亲赴杨府探问病情,并延太医问诊,后下旨,除为司空。”
听闻杨赐的消息,郭斌整个人都蒙了。
这位德高望重,名震海内的国朝耄老,忠正谦和,德行高至,精通儒学,虽曾受大将军梁冀的征辟,却并不以此为荣,反而颇有点儿不愿与其同列的味道。出任为陈仓令,因为疾病没有赴任。朝廷派公车特征也不到,又屡次推辞三公的礼命。后来才以司空所举高第,迁为侍中、越骑校尉。
延熹十年,即公元167年十二月,汉桓帝驾崩。桓帝无后,皇后窦妙与其父大将军窦武商议,最终选定年幼的刘宏继位。次年正月,年仅十一岁的刘宏继位,因为天子年幼应当学习儒术,便下诏给太傅胡广及三公,要求他们选精通欧阳尚书、桓君大小太常章句而素有盛名的人,三公因此举荐杨赐,于是以杨赐及刘宽、张济于华光殿中侍讲,以教授灵帝。后迁任少府、光禄勋。
自此时起,杨赐便极得天子刘宏信任和敬重,故在熹平二年公元173年二月,便得任三公之一的司空。虽然当年七月便被免职,可依旧是秩比二千石的光禄大夫,而天子为了彰显对杨赐的特别礼遇,将其官秩提升至中二千石。
要明白这段历史,比对一下这一年的记载,便可知一二。
“春,正月,大疫。”
“丁丑,司空宗俱薨。”
“二月,壬午,赦天下。”
“以光禄勋杨赐为司空。”
“六月,北海地震。”
“秋,七月,司空杨赐免以太常颍川唐珍为司空。”
从这几句记载中,杨赐在司空任上仅七个月的来龙去脉,便可瞧得一清二楚。当年春天,正月,天下出现极大的疾疫,然后当时任司空的宗俱死亡。到了二月份,天子便大赦天下,顺便宣布以时任光禄勋的杨赐接替司空之职。
当年六月,北海出现地震,到了七月份,司空杨赐便被免职,由时任太常的颍川人唐珍接替其司空的职位。
一般来说,因为天有异象而被免职的高级官员,大多是要赋闲的。因为若是按照天人感应说,天象有异,是因为天子失德,所以他们是替天子承担上天的怒火和天下人的诘问。若是天子将他们从高位上撸下来后,却给他们升了官,这哪里能向上天和天下的臣民交代?
而杨赐这位真正的帝师,虽然被降了职,却依然在朝廷中枢,天子为了安慰他,甚至还破格提升其官秩。这种极为不合常理的事情,体现的便是天子对杨赐的另眼相看。这种另眼相看,可能不仅仅是因为所谓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更是因为杨赐德行高至,名满天下,还是因为弘农杨氏在朝中根深蒂固,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所形成的巨大影响力。
当年天子刘宏初一登位,便赶上“九月辛亥政变”,以王甫、曹节为首的宦官组成同盟,将窦武、陈蕃等人灭族,未被处死的族人被流放到交州,窦太后则被迁徙到南宫云台居住。
碰上这风云激荡的年代,对于一个年仅十一岁的少年天子来说,如何设法保全自身才是重中之重。而其身边亲近之人,除了一干宦官,能够联系外朝的,便只有他的师傅们了。
在三位华光殿侍讲中,刘宽是宗室,汉高祖刘邦十五世孙、司徒刘崎之子。他为人宽恕,海内称之为长者,可毕竟身份所限,性格又过于软弱,况且不掌实权,故帮不了什么忙。而另一位张济,本非势力雄豪的名门大族,他所以能够担任华光殿侍讲,为天子刘宏讲习儒学经典,还是杨赐的推荐,因此他也出不了大力气。
而杨赐则不同了,他本出身弘农杨氏,其祖杨震,其父杨秉,均官至太尉,门生故吏遍天下,可谓树大根深。杨赐本人又数次拒绝朝廷征辟,多年“养势”,无论是才学还是道德水平,都是名震海内。可以说,若能得到杨赐的支持,便是得到了中原士族的支持,那刘宏的天子之位便能坐得稳当。而这种师生关系,使得二人自杨赐担任侍讲时起,便成为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因此,杨赐能得天子如此看重,是有深刻的原因的。而如今杨赐病重,天子便将其升为司空,以示荣宠,可见他的病症确实不轻。若是杨赐终于不治,那朝廷之中必将又有一番惊涛骇浪了。
此时,郭斌的心情是极矛盾的,他既庆幸自己远在颍川,避开了京中的风暴,得以保全自身又因杨赐的病重而忧心不已。在京中与杨赐时间并不长的接触,对于这位议论切直,为人刚正的君子,郭斌便切切实实因其高尚的德行、睿智的头脑、老辣的手段而产生了高山仰止之感。
思索了片刻,郭斌对戏志才道:“吩咐下去,命前往各地的商队,搜罗良药,尽快送往京师杨司空处。”
戏志才点头记下,郭斌遂起身来到桌案之后,徐庶忙铺开宣旨,赵云上前几步,倒水磨墨。
郭斌落笔写道:“晚辈郭斌再拜言,杨先生足下:曩者于京师,数度谋面,颇受教益。先生老成持重,品德高致,辅佐两朝,鞠躬尽瘁,实为东都鼎臣、国之柱石。如玉之固,如岳之乔。钻之斯坚,仰之弥高,晚辈尝窃自叹服。近惊闻先生于府中跌倒,偶染微恙,心中焦虑,遂命庄中门客搜罗药品,冀可于先生处有万一之用。书不能悉意,附诗一首,以表仰止之情。”
围观的众人见了,目中露出精芒,每当郭斌要赋诗作词的时候,总是极受人期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