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张国全率先打破这种沉默:“建民哥,我知道你恨我,对不起。” 张国全也不知道这声对不起该不该说,他说出来只是为了自己好受点。 杨建民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说话:“别这么说,我不恨你,相反我很感激你。” 说到这里,他的话变多了起来,似要把二十年的话都说出来一样。 “如果不是你把我送进来,可能我一辈子都生活在自责中,那将会更痛苦,现在好了,你看我在这里面,可以忏悔我做下的罪过。” 杨建民耸了耸肩,装作很轻松的样子。 可谁都知道,他并不轻松。 “杨支书,你也来了,你们能来看看我这个罪人,我就很满足了。” “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我给村子里抹黑了,我对不起父老乡亲对我的期盼。” 杨雷重重的叹了口气:“没事的建民,你是个好孩子,在里面好好的,我们等着你出来,杨家庄随时欢迎你。” 听到杨雷的话,杨建民苦笑着说:“还出来啥呢,没脸回去,我会请求法院判我死刑,只有这样我才能彻底弥补我犯下的错。” 张国全忽然抓住栏杆:“建民哥,你别这样,大家都知道你也是崩溃了,受不了压力,况且你照顾了老爷子二十年,这是事实,法院肯定会酌情处理的,你千万不能放弃啊。” 杨建民只是摇摇头:“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自己,我承认我是顶不住生活的压力,可犯了错就是犯了错,还是儿子杀老子这种大逆不道的错,我没办法原谅自己。” 看到他那副毫无求生欲的样子,杨雷也跟着劝慰:“建民啊,你以前就是个好孩子,知错就改,咱以后还是好孩子,杨家庄的乡亲们都惦记着你呢。 你要是没有一点求生欲,一了百了的死去,那国全弟可活不下去了。” 昨天村民跑到张国全家里的事,杨雷也一股脑告诉了他。 杨建民陷入了沉默,只在临走的时候,才说了一句。 “杨支书,拜托你一件事,千万别让乡亲们记恨国全,他没做错啥。” 从看守所出来,杨雷还是很失落,他也不知道刚才的话有没有打消杨建民的顾虑,能不能让他对生活重新拾起希望。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一路沉默,悲伤使他们说不出话。 到了杨家庄,张国全迟迟没有离开。 “杨支书,我觉得这么等不是个办法。” “国全弟,你是什么意思?”杨雷知道他不是一般的后生,他很喜欢思考,喜欢把一些东西想到极致,这是大多数人所不具备的。 “我想了一路,想写封请愿书,让杨家庄的乡亲们都签上字,法院看着万民请愿,也能体会到建民哥是不得已为之,说不定会酌情处理的。” 杨雷猛的一个激灵,立马赞同的说:“对,人心都是肉长的,法律无情人有情,我相信法院会给出一个有温度的判决。” 光靠杨建民一个人,先不说他有没有求生的意愿,就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态度,法院也拿他没招。 杨雷燃起希望,一扫阴霾的说道:“我身为村支书,这件事就由我牵头去做,乡亲们肯定是乐意的。” 可很快,让杨雷意外的是张国全竟然拒绝了。 “杨支书,这件事由我去做吧。” “你?”杨雷狐疑的看着他,若是放在以前,即使张国全身为倒插门的外姓人,可只要做的事情是对的,村民们也是会买他的账的。 但是昨天村民愤怒的一幕,杨雷可是听说了,现在要是张国全去挨家挨户找大家伙签字,村民们会买账吗? 保不齐又把愤怒发泄到他身上。 “杨支书,我知道你的顾虑,可我要是不做这件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心安,建民哥对我不错,我必须得为他做点什么。” 杨雷明白了,知道张国全的告发让大家伙埋怨在心,他张国全也是难受的。 这件事,还偏偏怎么做都是个错。 杨雷拍了拍他肩膀:“行,那你去吧,如果签字过程中有什么困难的话,你尽可以来找我。” “我知道,我不会放弃的。” 回到家里,他把这件事告诉了白鸽。 白鸽当然是同意的,甚至为了这么个办法而高兴,那样国全就不用日日忍受内心的折磨了。 白鸽看着重新恢复活力的张国全说:“国全,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张国全赶紧拒绝道:“我自己就好。” 村民们昨天的态度还记忆犹新,他们还恨着,埋怨着,签字过程中肯定会遇到再次谩骂的乡亲,他可以为了建民哥忍受,却怎么能带着白鸽去一起承受呢。 “国全,我必须去。” 白鸽知道他心里的顾虑,是为了她好,可她也不想让国全独自去承受。 “你说过,我是你的女人,那我就要和你一起并肩战斗。” “你放心,就算他们骂,我也不会生气,再说我是杨家庄的人,我跟着去,总好过你自己去。” “一切都是为了建民哥,我能帮上忙。” 张国全终于同意了,他感激的看着白鸽。 白鸽变得更坚定起来,以前都是他保护她,现在该是她保护他了。 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也能为这个家尽一份力了。 既然决定了,张国全没做停留,这件事宜早不宜晚。 眼下还没到晌午,有大把的时间去做这件事。 他拿着写好的请愿书,推着白鸽,先是从最近的村东头开始。 第一户,也是昨天骂的最凶的那个妇女。 这个妇女以前张国全见过,平常大家都叫她王婶,是个“泼妇”。 倒不是她蛮横粗暴不讲理,相反她讲理,只不过是属于那种嫉恶如仇的人,对于看不惯的事情,她总要扯着嗓门和你说道说道。 急眼了,就不顾一切的开骂了。 万事开头难,张国全也没有退缩,准备先拿这个“泼妇”开刀。 他推着白鸽来到门口,大门是敞开的,王婶正在自家院子里忙碌着。 张国全冲着里面,喊了一声:“王婶。” 王婶扭过头,发现是昨天被她骂的张国全,当即也没有好脸色,自顾的忙碌着。 张国全有些尴尬,可是为了建民哥,他不能退缩,哪怕迎着所有的冷眼和嘲笑。 他坚定的站在门口,又喊了一声:“王婶,我来是为了建民哥的事情。” 一听是杨建民,王婶立马气不打一处来,她的泼妇劲又上来了。 晃着肥胖的身体,三步并两步的来到门口,扯着嗓子:“哎呦,你还有脸提建民呐,咋个,还嫌害他害不够啊,他都被你送到监狱了,你还想咋个着。” 张国全轻呼一口气,缓缓的说:“王婶,我知道大家没办法理解,我也知道建民哥这人很好……” 没等张国全说完,王婶就打断道:“那不得了嘛,你也知道他对你不错啊,给你送面,送锅,你倒好,反过来跟狗一样咬人家一口,咋的呢,你良心被狗吃了,我看呐,饿死你们俩都不多余。” “王婶,我知道你不痛快,乡亲们都不痛快,我也不痛快,你要是觉着解气,你尽管骂。” 王婶靠在门框上,仰着脑袋,用手扇着风,刚想继续骂。 张国全迅速接道:“但是你骂完了,你得帮我签个请愿书,这也是为了建民哥。” 听到是为了建民,王婶才侧眼看了一下:“咋的,签个字,建民就能被放出来。” “放?可能放不出来……” 王婶当即不悦道:“那我签个屁啊,给你找存在感是吧,天天夜里拿着请愿书,好减轻你心里的罪过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咋个想的。” “赶紧滚,别让我看到你。”王婶说着就要把门关上。 没想到白鸽却伸出手,硬生生的挡住了。 王婶低眉看了一眼:“白鸽啊,你是杨家庄的人,按理说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我也是看着你长大的,不想为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