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对于他来说,现在变成了一种奢侈,开采完了河沙,露出了一大片荒地,常年被河沙覆盖的缘故,裸露出来的荒地黑不溜秋的,太大了,足足有八亩地。 本来可以更大的,在最初的设想中,怎么着也得有将近二十亩地,那将一跃超过老丈人的庄稼地。 没成想,河沙开采完,被一些村民要回去一部分,还拿出泛黄的一张地契,有理有据的指出哪些地方是他们祖上的,现在河沙没了,理应把荒地归还给他们。 张国全刚开始是不太情愿的,地契这玩意都是老一辈的了,早在六七年前就取消了,现在都是红本本了。 你说现在地契还有法律效力吗?其实也有一点,当土地使用权不明确时,很多地方还会依赖地契作为说明,没办法啊,总要有个说头。 这也是赵春牛的主张,毕竟村民们很难缠,张国全也认识到这一点,他是个倒插门,有荒地开垦就不错了,荒地也都是属于村集体的,万一村民们不高兴了,那他连最后的荒地也开垦不成了。 张国全不得不退一步,这让他深刻意识到,想要生存下去,他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还有一部分是张国全不能使用的,刚挖完的河沙,两边地势更洼,长年累月下,肯定还会慢慢形成新的河滩地,这好办,在老一辈人的建议下,挨着河岸的荒地上种上杨树,形成林子,巩固一下河滩的土质,正好减缓河沙存留的现象。 多种树,这绝对不是坏事,张国全也是同意的,要不然以后最先遭殃的,还是他那片开垦出来的庄稼地。 所以,到了最后,本来二十亩的荒地急剧缩水,变成了现在的八亩,张国全已经很满意了。 这要是在他那村里,八亩地都算大户了。 白鸽也是同意的,庄稼地太多了,国全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会累坏的,她不求大富大贵,哪怕平平淡淡,有口吃的,有张国全,她就觉得足够了。 最痛心的莫过于杨老怪了,他知道现在二女婿有了自己的庄稼地,肯定是不会回来了。 还有更痛心的,就是大女婿了,没事就跑到河滩跟着大家伙一起开采河沙去,家里的活少干了不少,倒是开朗了许多,话也多了,反正现在河沙开采完了,大女婿肯定是回来的,这一点他非常确定,对他来说,也算是最后的一点安慰吧。 相比于两个女婿,只有杨雷才是让他最痛心的,几个老家伙好不容易给他拉来的票,当上了村支书,现在可倒好,变成了傻子,村支书也落到了人家赵春牛的头上。 老家伙都老了,从此以后村子里的事,再也没了这几个老家伙说话的份,每每想起,都让他极度颓败。 飘飘忽忽的细雨洒在田间的地头上,张国全用撅头不停的扒拉着淤泥,放进笆斗里,再拖到准备种树的低洼地界垫在下面。 明明都快要进入夏季了,在这春夏交接的时节里,细雨打在身上,还是凉丝丝的,他只能更卖力的干活,来驱除体内的寒气。 直起腰的空隙,他手撑着镢头的木把,望着远处连成一片的细雨,入眼望去,白蒙蒙的,杨树林子里的绿变淡了,芦苇荡也只能看出一个大概轮廓,好像天地间只剩下这一片片泛白的水帘子。 杨雷调查的怎么样了?有没有方向去调查?这也是张国全劳累之余会深深思考的问题,连收音机都顾不上去听了。 连白鸽都说他快魔怔了,不过很快,他就没心思去想了。 因为,四弟张国正回来了。 是国正来杨家庄找的他,当时还是下着雨,一直没有停。 见到国正的时候,张国全惊讶坏了,他才猛然想起,从国正上次改装机器,到现在河沙都开采完了,时间已经过去半年了,国正都回来了,他感叹着,时间咋个这么快。 国正回来,当然是结婚啊,上次在院子里挖地窖的时候说过的。 张国全都忘了,真的,一直忙忙碌碌,不停歇的开采河沙,加上这段时间被杨雷和赵春牛的事整的焦头烂额,最糟心的是下个没完没了的春雨,开垦荒地也放慢了不少速度。 这一切的事情,让他忘记了时间的存在,忘记了四弟国正说差不多这个时候要回来结婚,他可真是对不起四弟啊。 国正帮着三哥在荒地上翻起土来,一边说:“三哥,你说你这是何苦呢,杨叔都愿意给你庄稼地了,你还跑到这里,受这份罪。” 张国全没有接他这茬,反过来满脸笑意的问:“几号娶媳妇啊?” 张国正把镢头立在地里,一脸幸福的说:“快了,一个星期后办婚礼。” “嗯,好事啊,慧茹那边父母会来吗?”张国全继续埋头干活,随口问着。 “不来了,太远,而且三哥,我告诉你件事,你千万别生气啊。”张国正突然神秘兮兮的说。 张国全小的时候没少见过他这副样子,反正四弟每次神秘兮兮的时候,那一准没好事。 “说吧,你也是要娶媳妇,以后有家的大人了。” “我,我和慧茹其实在她父母那边,已经先一步办过婚礼了?”张国正吞吞吐吐的说着。 “啊?”张国全突然大惊:“办过了?咱老爹知道吗?” 办婚礼这事可是大事,而且国正的第一次婚礼,他这个做三哥的都不知道,不能参加,老爹老娘也不在场,这多儿戏啊,顿时有些气愤。 张国正看出三哥脸上的不对劲,忙说:“三哥,你别生气啊,我就是考虑路太远,双方都不太方便,这也是慧茹的意思。” 他故意搬出慧茹,好让三哥生不起气来,说完,张国正还偷看了一眼三哥,心虚的赶紧低头干活。 同时,嘀咕道:“我这不是还要回家再办一次嘛,你就当之前办过的婚礼不存在,反正你千万别告诉老爹,老爹那个脾气要是知道我办过婚礼了,非打死我不可。” 说着,他也没心思干活了,直起身子对张国全说:“三哥,你是最明事理的了。” 张国全同样没心思干活了,笑着说“你小子甭跟我戴高帽子,从小你就这样,由着自己的性子。” 说到这里,张国全叹了口气:“唉,三哥也不是生气,就是担心你啊,你老实说,是不是人家看不上咱农村人,所以也没想着在咱这边办婚礼。” “三哥,你瞧你说的,人家不是那样的人。” “三哥没别的意思,你也知道三哥是倒插门来到的这里,寄人篱下的感觉,我比你清楚,那滋味不好受着呢,说实话,慧茹那样的人家,确实是咱高攀了。”张国全无奈的说着。 “三哥,你看你都这样想了,我哪敢告诉咱老爹啊,慧茹不是那样的人,要不然人家怎么会来这里再办一次婚礼。”张国正解释着。 终于,张国全点了点头:“也是,慧茹是个好姑娘,你也别怪三哥多想,确实有些人有些事很难看透。” 这段时间他经历了那么多,让他明白静谧的村子下,一片祥和的村庄里,还有热情的村民们,表面上看上去都是简单善良的,可有些人背后里却做着很多不为人知的事。 甚至在背后捅你一刀子,你都不知道。 他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人性的复杂,连自己只想过个平静的小日子,都成了一件不容易的事。 “三哥,你怎么了?” 张国正意识到三哥的不对,以前的三哥不是这样的,一直都是充满阳光,积极向上的,怎么现在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三哥,你是不是担心开垦荒地的事?”张国正随意看了一眼黑乎乎的河滩:“还剩下这么多呢,的确是够你一个人忙活的,不过没事,我这次回来会待上一段时间,到时候我过来帮着你一起开垦。” 张国全也知道自己的脸色不对劲,他不想让国正担心,露出笑容说:“别胡闹了,我能忙的过来,你就好好结你的婚,好好陪你的媳妇,不用管我。” 张国正只当三哥是在关心他,反正他意已决,等结完婚,就来给三哥帮忙,三哥的事就是他的事。 张国全怎么也没想到这场绵绵的细雨会下了这么久,他也怎么都没想到细雨会变成大雨。 如果可以的话,他刚才不应该在国正面前表现出那副失神落魄的样子,那样子国正就不会来给他帮忙。 只要国正不来给他帮忙,他就不会失去这个亲爱的四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