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场雨的小村子跟水洗的似的,杨树林子里郁郁葱葱,到处张扬着绿意,就连知了的叫声也变得稀稀拉拉的。 小孩子已经迫不及待的出来摸爬拉猴了,下过雨的地面到处积满了水洼,小孩子一边穿着塑料凉鞋踢踏着水花,一边低头寻找地面有没有小裂口。 发现有小裂口的地方,小孩子蹲在那里,伸出手指把裂口扩大,再把最长的手指伸进去,伸到最里面,直到整个手指全部没进洞口里,寻摸着去勾,只要勾住爬拉猴的前爪,再往上轻轻一提,一只浑身鲜亮的爬拉猴就被勾了上来。 洞口实在过于深的话,那就只能用水淹了,刚刚下过雨,到处都是小水洼,最不缺的就是水,捧起一洼水倒进挖开的小洞里,只要等上一会,爬拉猴便顺着洞口爬了出来。 两种办法都不行的情况下,只能用手,用棍子去挖了,总要把爬拉猴从洞里挖出来才会罢休。 这是小孩子的乐趣,大人的乐趣是只管吃,倒进油锅里,噼里啪啦的,煎的锃亮喷香,一整个放进嘴里,满满的惬意。 等到小水洼彻底耗干已经是两天后了,张国全扛着撅头来到地头,朝着原本留好的位置,一撅头下去挖出厚厚的一抔土,刚下过雨的土地比较松散,他挖的并不吃力。 挖了大概一个人形的长条状的土坑轮廓,张国全握着撅头把看了看庄稼地,地里面已经开始冒出新芽了,他等来了种子发芽,他还在等待一个人。 接着低头继续挖,大概过了两个钟头的功夫吧,他要等的人来了。 “国全,你在地头挖这么个大坑做什么?” 张国全不用回头,便听出是杨雷的声音,抡撅头的动作没有停,一撅头挖下去,说道:“埋人?” 杨雷听得有些好笑:“你准备埋谁?” “埋我自己。”张国全用力一拉撅头,一抔土带了上来。 能看出杨雷是极度的无奈,杨雷说:“这些荒地是属于村集体的,你就算死了也不能埋在这里。” 轮到张国全笑了:“呵,没想到我连死了都没个葬身的地,这就是倒插门的悲哀吗?” 杨家庄没有他的地,就连生他养他的西口村那点地,也被两个哥哥瓜分殆尽,总不能在老死的时候,破草席一卷扔进野沟里吧。 “其实,你可以不用死。”杨雷轻舒了口气。 “我坑都挖好了,你觉得我还怕死吗?”张国全这才转过头,怔怔的看着杨雷。 杨雷的目光躲闪,胡乱说了句:“你在等我?” “是的,我觉得你还有救。”张国全一脸真诚的说道。 杨雷默不作声。 张国全接着说:“我已经见过夏竹,是夏素娟让你来找的我吧?” “不是,是杨主任。”杨雷毫不迟疑的回答。 “杨进仓今年不小了吧。” “不小了,快退休了。” “他有家室,怎么还在外面养个小情人呢。” “这……谁知道呢,可能到了人家那份上,就有这种想法吧。” “一大把年纪了,还有了私生子,这罪过可不小啊。” “是的,身败名裂。” “这个叫夏竹的孩子,生了大病。” “嗯,需要很多的钱。” “所以,杨进仓在退休之前,趁着还有能力,想捞上一笔钱。”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 “都是我的猜想罢了,不过我想着也大抵如此,杨进仓不好直接出面,让夏素娟去通过调查大金牙,从而判断出杨大福为何要杀你,也就能判断出赵春牛做上村支书之后要做的那件大事,夏素娟在调查大金牙的黑料时,势必要接触到大金牙,再或者接触到瑶瑶。” 从两人一问一答,慢慢变成张国全自说自话。 “调查大金牙的黑料很简单,可杨进仓是想要得知大金牙最真实的目的,这就很难,想要获取真实的目的,最简单有效的方法便是去接触瑶瑶,大金牙最亲的人,夏素娟作为女人,能获得瑶瑶的信任再简单不过了。” 张国全自言自语的同时,那片茂盛的芦苇荡,竟无风自动起来,应该是有飞进去的白鸟吧。 “当夏素娟从瑶瑶口中得知杨家庄下面有煤时,杨进仓便明白了赵春牛为做村支书不惜手段的目的,一开始杨进仓让你装傻,也是为了调查赵春牛做村支书的目的,可赵春牛这人是侦察兵出身,反侦察能力很强。” 想当初张国全跟踪赵春牛去到看守所,当时还是远远的跟在身后,明明没见赵春牛回过一次头,结果还是被他轻而易举的发现。 “随着赵春牛发现你们暗地里调查他的动作,他也开始准备着手反击了,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就是把杨进仓解决了,其实想想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不会干净了,只要他是个人,他一定有黑暗的一面,杨进仓私生子的事被赵春牛这个做过侦察兵的调查出来,是轻而易举的,也是必然的事。” “你们从暗斗,变成了明争,就拿我粮站需要补齐公粮的事来说,就是赵春牛的有意为之,他故意给我写成八亩地,同时知道我没有能力去补齐公粮,他也算好了我会去找你,你也会帮我,那最后不得不是杨进仓来帮这个忙,赵春牛要的就是杨进仓主动找他,主动低头,只要杨进仓主动找他,那就不得不提煤矿的事,这也算是在煤矿这件事上,两人达成了共识。” “从明争暗斗的对手,到最后握手言和,成为合作的伙伴,赵春牛深知与其斗个你死我活,不如合作共赢。” 这便是赵春牛提过的战争,两方阵地打的你死我活,而国与国之间在那种充满了家国仇恨的情况下,尚可握手言和,两个人之间也只有握手言和方可把利益最大化。 “杨进仓也深知这个道理,要不然也不会去找赵春牛,他要是单单为了我去找赵春牛,我是不相信的,所以到了最后,人家两个和好了,整件事跟你没关系了,你,杨雷成了替杨进仓擦屁股的。” 听到这里,杨雷的身体竟然已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他惊讶于张国全的推断,惊讶于张国全的思考能力,任谁也想不到一个有着独立思考者的人,竟然是一个种地的农民。 有些事甚至他都没想到,他疑惑的问:“你怎么就知道杨主任和赵春牛和好了呢?” 张国全拍了拍手上沾的泥土,又指了指坐落在远处的村子:“你不觉得整个村子太过于平静了吗?” 杨雷有些不解:“村子不一直都这么平静吗?” “是,曾经我也是这么想,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太多了,我才发现原本平静的小村子,背地里藏着多少肮脏的事。” “赵春牛冒着不惜被人骂的风险,也要让我补齐八亩地的公粮,为的就是让杨进仓和他达成共识,如果他们两个人没和好,以现在两人早就摆在明面上的争斗,双方早就两败俱伤了,要么是杨进仓身败名裂,要么是赵春牛锒铛入狱,可现在明显的很安静,什么事也没发生。” “张国全,你真的很聪明,虽然这都是你的猜想,但和事实基本上差不多。”杨雷发自内心的赞扬。 “杨雷,杨支书,他们都把你抛弃了,你还要在替他擦屁股吗?” 杨雷苦涩的笑笑说:“就像你说的那样,杨主任也自知他的那个私生子是个定时炸弹,他要想在退休的时候能够全身而退,就不得不解除这个炸弹,如果不解除的话,以赵春牛的为人,即使现在迫于压力握手言和,以后保不齐还要对杨主任秋后算账。” “那你准备怎么解除这个定时炸弹呢?” 在张国全看来,这个定时炸弹就摆在那,活生生的摆在那,根本没办法解除。 杨雷突然抱住头,痛苦的蹲在地上,哽咽着声音:“我,我不知道……” “瑶瑶死的时候痛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