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停止了议论，看向连站都站不稳的张国全。 有工人说：“国全，我知道你说的少个人，是大庆，大庆这几天没上工。” 张国全摇头说：“是方万一，二号采区的方班长，救上来的人，包括那些已经死去的人，都没有方万一。” 所有的幸存者，包括那些死亡的被困人员，全都被张国全记在脑子里，井下闷热，脑子昏沉，但这些被困人员的数字，他愣是清楚的记了下来。 村民陷入沉默，今天是救援的第二十一天了，付出了那么大的努力，竟然还少一个人。 “国全，要不算了吧，你也看到了，我们几乎已经把所有巷道都挖通了，能救上来的也都救了，恐怕方万一找不到了。” “就算找到，也不可能活着了，没看这两天挖出来的人都是尸体。” “是啊国全，大家都很累了，根本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要是再挖下去，还不知道要几天呢。” “再说，咱不是咒他，那个方万一死了也好，他可一直看不上咱们。” “没错，这个方万一就是魏光明的狗腿子，魏光明那个王八蛋竟然跑了，死了正好，方万一做鬼也能把魏光明拉下去。” 方万一平时处处刁难一号采区，很多村民都对他抱有不满。 张国全看着村民说：“那是一条人命，我们说过的，不抛弃一个人。” 看着村民低头不语，张国全走到井口：“你们不挖，我来挖。” 队长看向坚定的张国全，明明这个年轻人走路都颤颤巍巍的，明明没有一丝力气了，可眼睛里却有着一种异常坚定的信念。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对所有救援队员说：“所有人，拿出身上的干粮，两分钟之内解决，吃完了，跟我下去继续挖。” 队长看向疲惫的救援队，大声喊道：“我倒要看看人的生命极限在哪里，我也要看看我们的极限在哪里。” 队长的最后一句话，极大的鼓舞了救援队的士气，每个救援队的人迅速掏出干粮，往嘴里胡乱塞着。 有村民用碗端来水：“喝口吧，喝了水，才有力气呐。” “谢谢大娘，我们保证不会抛弃一个人。” 两分钟之后，救援队的人，在队长一声令下，迅速集结。 “还能动的，就跟我下井。” 村民没有离去，他们在为这些救援队默默祈祷着。 下了井，队长问：“张国全，你还能撑住吗？实在不行，就回去睡觉，这有我们，你不用担心，我们说要挖人，那就算是尸体，也会挖出来。” 张国全用力摇头：“我熟悉井下的结构，现在几乎所有巷道都被挖通，应该很好找，可能之前我们遗忘了某个角落，或者方万一很有可能被压住了。” “好，所有人，分成五队，把所有缝隙都给我找过来一遍，就是一只老鼠也要给我扒出来。” “是。”救援队齐声应道。 “行动。” 距离塌方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二十五天，方万一找到了，被一处塌下来的顶板盖住了，上面还有大块的岩石。 发现他的时候，他蜷缩在最深处的一个角落，头上的矿灯已经熄灭。 救援队费出很大的力气，才把顶板抬走。 他还没有死，张国全感叹的说：“方万一啊方万一，你比老鼠都能活，以后喊你老方倒挺合适。” 方万一已经说不出来话，抬上井的时候，他最后睁开了一眼，看到了张国全。 杨家庄煤矿区发生了一场灾难，可靠着每个人的齐心协力，本着不放弃，不抛弃的精神，把所有被困人员救出井下。 二十五天，一场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们没有抛下一个人。 这场救援，是一场极限救援，整整二十五天的生死战场，他们赢得了这场胜利，挑战了生命的极限。 他们庆幸没有中途放弃救援，他们庆幸最后救上来的那个人，是活着的，这给他们的这次救援，画上了一个完整的句号。 人的意志力有多顽强？ 后来，方万一说，我能活下来，我以为我是最顽强的那个，直到张国全来救我，我才知道，那些参与救援的人才是最顽强的。 国正小学的孩子说，他们，是最可爱的人。 张国全睡了两天两夜，隐隐约约觉着院子里有人说话，拉开堂屋门的时候，阳光刺进眼睛，他用手挡住，余光看向了院子里的葡萄架。 葡萄架上长满了绿叶，挂着几串泛红的葡萄，葡萄架下有一片阴凉地，白鸽，小昭阳，王婶，还有苏锦城，围坐在一起闲聊着。 张国全看得有些恍惚，这一幕真是太美好了，有温暖的阳光，碧绿的葡萄叶，泛红的葡萄串，还有一处可供人闲聊的阴影，阴影下坐着一家人。 两天前的一切，张国全只觉着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梦里全是黑色，末过脚踝的积水，肮脏的面容，难闻的臭汗，还有那些扭曲的尸体。 真是一个可怕而又漫长的噩梦。 现在，噩梦醒了，他看到的都是美好。 甚至能听到，国正小学的孩子们，念出的读书声。 再也不是乱糟糟的脚步声了，再也不是恐怖的喊叫声了。 极限救援二十五天，正式宣告结束，剩下的就是善后工作了，苏锦城暂时不能离开。 “国全，你醒了，这一觉可能是你一辈子，睡得最长的觉了。”苏锦城起身说道。 张国全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我们还是战胜这个噩梦了。” “王婶，咱出去吧，让他俩人在这聊聊。”白鸽主动说。 “不用，我和国全去河沟走走。”苏锦城拦住了白鸽。 到了河沟的庄稼地，苏锦城望着眼前的八亩地说：“今年的收成不好啊。” 玉米地里的棒子快熟透了，玉米叶干枯的耷拉在地里，只是看上去，玉米棒子又小又细。 “雨水多，又临了大风，看天吃饭的农民，没办法。” 苏锦城耸了下肩膀：“不过，这河沟的景色，一如既往的美丽。” 回想起极限救援的二十五天，那是地狱一样的场景。 张国全沉默不语，到现在他都没法适应地面上的一切，眼前能看到的，确实很美，野草深深，河水清凉，芦苇荡静静的浮在河面上。 整个杨家庄，似乎安静下来。 “国全，我今天是来和你告别的，我得回县城了，看你醒来，我就放心了。” “回县城？” “对，善后的工作，我已经交给杨雷杨支书了，他会协调好之后的工作。” “那……”张国全想问什么，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 苏锦城微笑着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杨家庄煤矿的事吧，这事不是一时半会解决的，至于后期要怎么办，还需要我回县城开会，定下一个决议。” “国全，你还记得夏素娟和你说过的一个计划吗？” 张国全猛然想起：“亡灵计划？” “嘿，没想到你还记得，其实这不能说是一种计划，只是遵循因果，真正的亡灵计划，不是对抗，而是允许发生。” “我不明白。”张国全只觉着这是一句没来由的话。 “我是说，矿上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我早就预料到了。” 那些挖上来的尸体，不正是死去的亡灵嘛。 “你早就预料到了？那你为什么不阻止这一切？”张国全更加疑惑了。 “阻止？”苏锦城无奈的摇摇头：“我身处的位置，可不是想阻止就阻止的，而且，你不是阻止了，有用吗？” 这场灾难本该避免的，结果魏光明不重视安全，为了扩大产量，对新进去的工人，再没有任何培训的情况下，就让工人上岗到一线采掘面，甚至雷管那种管理严格的东西，任何人都能轻易的摸到。 那发生这场灾难，可以说是必然的。 见张国全不说话，苏锦城接着说：“魏光明完全是咎由自取，所以，我才说，对抗没用，只能允许发生，这就是亡灵，还有一半是计划，我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要完成这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