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村长甚至都不会特地跑一趟官府报备。 只消在明年他跟里长上报村中人口户籍时,将少了的人名册划掉,便算完事。 最终,一卷草席,一个土坑,就是他爷奶最后的归宿。 自那之后,叔婶也没再要孩子,只将佟嘉良当亲子对待。 后来的某一天,他们突然收到了堂哥的消息,以及他送来的补贴家用的东西。 堂哥说,他遇到了一个好主家,好少爷。 堂哥还说,他的少爷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抱剑,从今往后,他就叫抱剑了。 佟嘉良记得,那天,叔婶关着门在屋里抱着堂哥寄回来的东西哭了好久。 后来,叔婶带着他每日努力耕种干活儿,还有堂哥时不时的接济,日子虽然依旧算得上清贫,但他们三人都觉得,这是最好的日子了。 只要他们一直这样保持下去,往后的生活便会一直像这般宁静地过下去吧。 好像从爷奶消失之后起,日子就开始变得越来越好起来了呢。 至于偶尔在外面遇到一些闲汉混子,被欺负一下什么的,也只是宁静生活的调味吧。 毕竟最好的春日也有阴晴嘛。 只要不是永久地被迫生活在绝望刺骨的寒冬之中,又算得了什么呢? 曾经,佟嘉良是这样以为的。 直到后来,他留宿了那个半与世隔绝的小山寨,然后跟着山寨里的山民们一起被抓到了那个深渊矿洞之中。 那诡异的矿洞,那些能让人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石头,像一只无形的巨手,一下子将他拽回了那天夜里的悬崖边。 他们一群人被抓进洞中开始挖那些石头没多久,就发现了这些石头的异样。 于是与佟嘉良在一处洞中的那些年长的山民们,让几个年少的孩子全都停手,他们将几个孩子集中在一起,安置在离那些石头最远的地方,脱下自己的衣服把孩子们都紧紧抱住。 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孩子尽可能的避免被这些毒石伤到。 而他们自己,却拼了命地挖,力求多挖一点,能够早点达到外面那些仙人的要求,能让他们带孩子们活着出去。 可他们挖啊,挖啊。 却始终没能等到一句能出去了的回复。 直到他们的身体开始溃烂,器官开始脱离躯体。 等待他们的,是死亡前,看着自己肠子从肛门哗啦啦掉出来的惊恐。 是看着自己的皮肤一块块脱落,变成一个没有皮的、真正意义上的血肉之躯的崩溃。 就连被他们保护得很好的几个孩子,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各种狰狞可怖的症状。 只有佟嘉良的症状最轻。 只有他的神情最麻木,看起来好像最平静。 身边的人,不论大人还是孩子,面对如此人间炼狱的惨象,都忍不住地崩溃哭嚎着,呐喊着。 地上淌着所有人的鲜血,人们躺在鲜血上绝望。 后来,大家就自然而然地一个接一个,死了。 只是,没人知道,他们其实,很多都是自己求死的。 佟嘉良还记得,第一个求死的人,是一位年长的老伯。 他捧着自己掉下来的一颗眼珠子,托着自己掉出来的肠子,颤颤巍巍地爬着,求着谁能给他个痛快。 虚弱的他,连自裁的力气都没了。 可人们都陷入了崩溃的癫狂迷惘中,没人能听见、或者说也不想听见他的请求。 最后,他将哀求的目光看向了佟嘉良。 毕竟,当时他看起来,是所有人里最平静,最正常,也最有可能答应的人了。 面对这位老伯绝望的哀求赴死,佟嘉良感觉,那时的他,身体好像被另一个人接手了。 那人操控着自己的身体,拿起了一旁用来挖矿的铁镐,对着那老伯,高高举起。 见他如此动作,那老伯像是夙愿得了,一脸解脱地闭上了双眼。 铁镐重重落下。 腥咸的血液混着泪水流进了佟嘉良的嘴里。 周围崩溃疯狂的人们,看到他的举动,没有丝毫害怕。 他们兴奋了。 兴奋地一个个拖着虚弱的身体争先恐后地向他狼狈地爬了过来,祈求他能如同刚才一般也给自己一个解脱。 在他们尚且还有个人的模样时,让他们解脱。 他们不想不人不鬼地死去。 那个矿洞之中,在那一刻,像是被搬到人间的地狱。 这里,是埋葬人性的坟墓。 尽管佟嘉良的嘴紧紧闭着,牙死死咬着。 却怎么也挡不住浸入的温热的咸腥味。 他知道,哪有什么另一个人呢?从始至终,挥舞着铁镐像个刽子手一般不停屠戮的,都是他自己。 后来。 后来,他本打算解决自己的。 可想到叔婶,想到自己当初悬崖边的决心,他手中的铁镐总会迟疑着没法像替别人解决那样挥下去。 佟嘉良想,自己真是个肮脏的人啊。 对别人能下得了手,对自己却不行。 他还是,想活着…… “阿良!” 一声呼唤,从那被所谓的仙人们堵死的洞口处传来。 声音是那么的熟悉。 仿佛在告诉他,他要得救了。 可谁知道,这声呼唤,对他来说,更是那时的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呢? 那一瞬间,佟嘉良的思绪是混乱的,它们在他的脑海中纷杂缠绕,心中好像有一把火,在疯狂地焚烧。 有什么东西,似乎在悄无声息地破碎掉。 他在不久前,才刚刚,把那些人,都杀了啊…… 为什么,这声音不能再早一些出现? 为什么,不能等他也死了再出现呢? 偏偏就是,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只剩他这个双手沾满所有人鲜血的时候…… 归根究底,还是自己无能啊…… 若是自己有能力救人就好了。 若是自己有能力把他们都带出去就好了。 若是自己能在他们被抓时有及时阻止的能力就好了…… 这个世界上,无能为力的事情为什么这么多呢? 为什么自己明明在努力伸手,好像就要够到光,好像已经够到光了,可却毫无用处呢? 总有一只手,在奋力地把他往下拽啊。 他试着挣脱了,可为什么自己的力量那么小,就是挣脱不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