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黄土高原赊刀人 王满银原本以为，这年头国营饭店应该比较实在的。现在才知道，和后世没啥两样。 想想也对，“厨子不偷，五谷不收”，这是自古以来的潜规则。 “干什么，为什么要上楼，就在这里给我解释！群众眼睛是雪亮的，你们做菜缺斤少两……” 中年干事出声训斥，王大力不敢再做任何辩解，只是一个劲儿点头认错，表示坚决改正。 随后，县联社两人把半碗羊肉羊杂留下，起身就要离开。 王大力赶忙再次阻拦…… 结果，两人真走了！ 这样的场面，把王满银给惊到了。也是从对方口中，他才知道现在对国营饭店的综合毛利率有明确规定，不能超30%。使用煎、炸、烧、溜等烹饪方法的菜肴可以略高一些，但不能超过50%。普通面条，臊子里边肉含量不能少于四钱…… 一句话，饭店是方便群众的，不能以营利为目的。 此人穿着打扮风格明显和本地人不同，头上带着脏兮兮的毡帽，身披一件长袍，脚下踩着鱼头状的古图勒靴子。再配上一副脏兮兮的大胡子，妥妥的北方草原人形象。 “你跟着我们有什么事儿？”刘向阳出声问道。 正是因为两地价格存在差异，才会有那么多人铤而走险来回倒腾。 “乌恩其大哥，你怎么来原东县的？做生意？”看对方缓了口气，王满银又好奇地问。 王满银倒感觉身后那人不像劫道的，更像小偷。毕竟现在街道上人来人往，不具备抢劫的条件。 另外对于乌恩其赊账的行为，如果在后世会觉得极其荒谬，不可思议。但是在这个时代，其实还算正常。 “他说家住在原东县一个堡子，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只要提一下名字都认识……我想着很好找，哪知道原东县这么大！” 就像自己之前所想的那样，这个时代或许并不完美，却也有着后世少见的理想坚持。 不过小心无大错……上次被劫道的事情后，刘向阳现在有些草木皆兵了。好在这次有摇把在手，不用过于害怕。 一头羊最少二三十斤重，远比吃土鸡划算多了。 连吃了两个烧饼，汉子才缓了口气道：“谢谢，谢谢，你们都是好人，我叫乌恩其……” “王大哥，草原羊真这么便宜？”刘向阳更加觉得不可思议，觉得价格存在某种误区。 等两人走到车旁时，对方也来到身后，把手搭在王满银肩膀上：“兄弟……” “你打算继续找吗……”王满银问一句，又给对方做分析。 既然遇到了，王满银干脆决定再帮一把：“你这样瞎找也不是个事儿，不如我们带你去原东县货运站，早些返回草原吧。等以后打听清楚再过来找……” 其实县城食品站出售的羊肉价格也不高，一斤七毛钱，当然要肉票的。如果在黑市，价格绝对朝上翻。 “嗯，现在草原上羊价的确很便宜，这是有规定的。咱们原西县这边养羊少，价格要高点。按出肉率算，一等净肉二十六斤以上的，一斤六毛。二等净肉，价格还要更低，原西县这边一只羊算下来，也就十几块钱。” “给！”王满银没有犹豫，直接把手中烧饼全部递过去。 “多少……你不是说对方赊了十头羊没付款吗？咋才六十三，一头羊六块钱？你是不是算错账了？” 像之前王满银家代销点的赊账，卖了土龙骨后，人们都早早的还了。 “瞧你没出息的怂样，”王满银讥笑一句，眼睛余光微扫，突然小声道，“走快点，别扭头，咱们好像被人盯上了。” 结果乌恩其一直等几个月，始终没见李守财送钱，才感觉事情不对劲儿。所以这位草原大汉才离开家乡，搭乘运输卡车来到原东县找人。 当时对方买了十只羊，后来觉得羊价便宜，又提出多买十只，不过身上没带那么多钱。所以想要把羊带回去，再送钱到草原…… 王满银听到这里才恍然：所谓堡子，在黄土高原就是村庄的意思。草原上地广人稀，一个堡子可能就二三十户人家，的确很好找的。 前身走南闯北，对于这里边的道道非常熟悉。 另外从五十年代开始，草原就开始推广汉语教学。尤其靠近黄土高原这边，很多人都可以用汉语交流。 他曾经去过石圪节公社的黑市，一只鸡小的两块多，大的能达到三块。按照这个算法，两只鸡抵得上一头羊。 更甚者，有过两三年登门的，同样可以把钱要回来。 “这怎么办？”乌恩其彻底懵掉。 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 单从造型看，就知道不可能有如此拉风的小偷。 半晌刚吃过几个干炉，加上一路坐车没怎么活动，王满银倒不怎么饿。一大碗羊肉汤喝完，他感觉已经有八分饱了。索性把刚买的烧饼留下来，准备留着路上吃。 只是几十年后社会上“聪明”人太多，这种古老的交易模式才会迅速衰退下去，最后变成一张张合同。 “这里？”刘向阳脸色微变。 王满银抓住对方手腕，猛然一个扭身转体。 前身早两年到处乱逛，不但到黄河对岸偷买过成箱的“红金”香烟，也曾去过北边草原，所以对那一带的风土人情比较熟悉。 如果恰巧碰到主人不在家，还可以交代村里人另约定一个时间，到时候一般都会早早在家中等待。 早在百余年前，原东原西就是通往草原的商路通道之一，而汉语正是旅蒙客商的通用语言，经常和客商打交道的草原人自然也懂得。 原东县有十几个公社，算下来大大小小有几百个村子。只知道一个人名，就这么稀里糊涂找，没有一个月根本找不到人。 他诧异问到：“向阳，看天干啥哩？” 素不相识，不知道对方具体地址，竟然敢赊十头羊……他不知道该嘲笑对方单纯还是傻。 去年冬天，原东县有个叫李守财的人去乌恩其所在牧场买羊。 “疼，疼……放手，你们干……什么打人？”一个脏兮兮的大汉用生硬语气惨叫着。 “我不敢低头，喝得太多了，一低头要哕出来。等会儿再开车吧。”刘向阳继续仰着脑袋回答。 “我是被人骗了，过来讨账的……”提起自己的经历，这个草原大汉满脸愤怒。 虽然这里距离草原直线距离并不远，但七扭八拐也有几百里地。 乌恩其连连摇头否认：“没有，没有，普通羊就是六块钱，大的十块，小的五块钱……” 他来讨账钱前，根本没有想到还有假名字的问题。 “对方欠你多少钱？”刘向阳那边又出声问。 出门在外，人都会遇到难处的。能伸出手帮忙，他绝对不会吝啬。 至于对方为什么会说汉语，王满银倒不意外。 “好汉子，这么大手劲儿。”对方活动几下手腕，有些不甘心的开口道，“要不是……我没吃饭，你绝对打不过来自草原的雄鹰。” 闻言，刘向阳再次惊呼。 倒是免费的羊汤不喝白不喝……机会难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对于欠钱的数目，乌恩其倒是记得很清楚。 王满银打量过对方几眼后，便松开手，有些怪异的问：“伱是北方草原人，为什么跟着我们？” 这种口头商定约束力看上去非常薄弱，却能够一直运转下去，就是依靠人们的诚信。 两人的表现相当没出息，分别连加了四次汤。等放下碗筷的时候，王满银只感觉肚子稀里晃荡，好像喝了一肚子水。 更何况，李守财这个名字听起来太大众化，还不知道对方所说的是真名假名。 对方接过后狼吞虎咽，而后又咕嘟咕嘟对着葫芦喝水。 “六十三元，” 没等话说完，两人已经迅速做出反应。 再看刘向阳那边，走路时仰着脑袋，似乎天上有什么东西。 那边的刘向阳同样抡着摇把，停在半空中，随时准备落下。 感情这位大哥把原东县当成自家堡子……所以下车傻眼了。稀里糊涂找了四五天，身上带的钱票都花光，连返程路费都没有，现在只能饿着肚子，流落街头。 比如黄土高原这边走街串巷卖货人，很多也是赊账，双方并不认识。比如赊小鸡，赊刀、赊锅……大家全凭口头约定，一般到秋后或者年前再过来收账。 “你们……能不能给我点烧饼吃，两天没吃东西了……”草原汉子有些难为情的开口。 有些不敢相信现在有人如此大胆，竟敢在县城最繁华的地段动手。 “羊汤免费？还有这种好事儿。”听王满银一说，刘向阳也放下手中烧饼。 “乌恩其大哥，对方只说个名字，你就同意了？”刘向阳听到这里，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乌恩其犹豫片刻，点头同意。 其实这几天他心里早后悔了，只是没人劝解，才会钻到牛角尖里。 就这样，两人开着手扶拖拉机把对方送到货运站，还真找到一辆即将往北运货的车辆。 王满银给司机塞了盒烟，又说明情况后，对方倒是爽快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