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箫头回转,粼粼紫光屏住内力,直冲三人中正中的公输逸身影而去。几乎同一时刻,另两个身形“咔”一声跃起,递出两指向前,直至清卿左右肋下穴道。 听得远远一声喊,四人各自一惊,一下子停手空中。 眼看那箫头就在公输逸喉头一寸之处,清卿木箫不落,却偏过头向着男人身后望去。“诉诉?”见女孩娇小的身姿在沙漠里跌跌撞撞地跑着,清卿不由叫出声,“你如何找到这里来?” 诉诉跑到近前,拉长了嗓子:“舅舅!说好了今天陪我玩——”这一叫唤,虽是三个公输逸的身影合围不动,但正立在清卿木箫箫头之前的身影,似乎随风晃了一晃。诉诉小小的身影来到四人之旁,先是围着那三个怪面人转了几圈,又在清卿四周仰起头,好奇地看来看去。 清卿抬头,紧盯着对面敌人来势:“诉诉,这儿不是小孩子玩的地方,先走远些。”谁知诉诉一听,反倒撅起了嘴:“舅舅愿意和姐姐玩玩偶,就是不和我玩!哼!” 叉腰一跺脚,两人风中静立入松,皆不理睬她。 “我偏要玩!”女孩见二人的沉迷模样,不由感觉受了冷落,脚下一踩便轻轻跃了起来。清卿心下惊呼一声,见这年幼的孩子功夫竟还不错,一窜一拽,便骑到了公输逸脖子上。 只见公输逸岿然不动,诉诉却探着他下巴,猛力一扯:“谁许舅舅又出来拿着玩偶吓人?” 经过方才这分身一吓,清卿对面前离奇之事已没那么惧怕。只是女孩骑在男人脖子上这一扯,清卿仍是不禁睁大了双眼—— 只见隐藏在须发散乱,面目粗糙之下的,年纪比自己稍大几岁的美少年。 许是久居山林,不曾入世的缘故,清卿见着面前这少年模样,心底忽地有些拿不定主意。 自己从小在练功习术间长大,从未对身周人的相貌姣好与否有着清晰的概念。女子之中自不必说,从绮琅师姊到即墨掌门,再到近日见过的武陵墓杨主人,都少不得给见过她们的人,留下形态各异的惊艳;而男子之中,直到诉诉撕下这人面皮,清卿才发觉—— 面前的公输逸身着草莽,与脸上的清秀神情格格不入。五官好似天工雕琢般,嵌在棱角分明的面容之上。 纵是一等一的画师看了,怕也挑不出一点瑕疵。 天下竟有如此相貌之人存在么?清卿木箫僵在半空,不知该如何是好。 诉诉骑在公输逸脖子上老半天,见二人仍是冷眼相视,僵持不动,只道两个人沉迷其中玩乐,不肯收手。自己被晾在一旁无聊透顶,殊不知是自己舅舅这江湖罕见的出色容貌,使得外来客人犹豫万分。 腮帮子气鼓鼓,诉诉突然心中有了主意,便高声叫道:“令狐姐姐,你看我舅舅做的玩偶厉不厉害?” 清卿果然微微偏开头,问道:“什么玩偶?” “自然是这些白胡子玩偶啦!”扑腾着站起,诉诉从公输逸肩膀敏捷地跳到另一个“公输逸”腰间,“你看!”话说着,不知诉诉怎样在这第二人腰上一扭,便听得“咔嚓”乍然一响。 只见这个顶着一脸乱蓬蓬胡子的“公输逸”,竟然四肢肌肉诡异地收紧,颤抖着往上一抬,摆了个远远招手的姿势。 诉诉得意地扬起脸,向令狐姐姐看去。 谁知清卿方才听得奇怪扭动之声骤起,紧绷的神经忽然受惊,竟是下意识地将手中木箫的攻势偏向那声音来处。木箫全身灌满了内力,源源不断地点在箫头。只见光影一瞬,收手已然来不及。 又是“砰”地重重一击,正巧打在这玩偶脖子上。 “假公输逸”的脖颈禁不住这重击,一声破裂声响之下,竟然身首分离,那面无表情的脑袋径直飞出去几尺远。 原来这三人来去无踪,形影如常,竟是两个木头搭建的玩偶! “好厉害……”清卿自己都没意识到,便先低低赞叹一句。想到自己将玩偶以为鬼魅,被吓得险些奔逃,不由得脸上泛起些许红意来。见自己木箫一点,便敲碎了人家玩偶,清卿难免过意不去,便俯身作个揖道: “晚辈浅陋无知,毁了前……少侠心血,少侠恕罪。” 话音方落,却不料公输逸冷冷一声笑,漠然道:“令狐少侠对一个无血无肉的木头,尚要下如此狠手;那对逸鸦漠的即墨后人,便更是要赶尽杀绝了?” 听他这样气势咄咄一问,清卿一下子哑住,愣愣抬起头。 若换了旁人,清卿早已高声争辩,要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可在此北漠地界,黄沙漫天,心中一想起星星那“云沉起雾,人死还沙”几个字,纵是怅怅然难受不已。因此公输逸傲然立在身前质问中,清卿只觉得嗓子眼堵着什么,说不出话来。 沉默一刻,才嗫嚅出半句话来:“立榕山弟子尽皆习术训礼,多不离山,如何能有将别门别派赶尽杀绝的念头?” “是么?”公输逸扯起嘴角,只觉这说辞好笑得很,“还请令狐少侠不吝赐教,若非令狐一门出手,即墨三王子怎会身死夜屏?” 清卿偏过头,咬着嘴唇不愿答话。 公输逸只道她是心中有鬼,不敢开口,便上前一步接着道:“令狐女侠若真觉得占理不亏,不妨便到我逸鸦漠神像之前比上一比。黄沙或许能迷了人的眼睛,但人心却躲不过神像的注视。究竟是非分明,谁胜谁败,就让神像赐教一二。”说罢,直盯盯看着清卿双眼,看这能否吓得她退缩求饶。 不料清卿毫不犹豫,点点头:“好。” 清卿此刻还不清楚,此刻公输少年口中的神像,便是令狐师徒先后在北漠见过的三头七目、四臂九身的怖人石像。 北漠地势偏远,再加之沙尘黄沙漫步,比不得其他三处地方那般适宜久居。因此百年代代流传至今日,其即墨一脉依旧流传不绝,便被世人归功于用心虔诚、侍奉鬼神的缘故。 只因“天道自然,不禁强求”的缘故,北漠后人对于这石像为何三头四臂、七目九身从不过问,只知是上天所赐,自有道理罢了。 公输逸自行昂首走在最前,脚下不停,一言不发。只道清卿一个漠外来客,不知心敬鬼神,方才大着胆子,敢于自己一道在神像面前讨个说法。“且待得神明惩奸除恶,让你等坏事做尽之人血债血偿!”自行走着,眼看清卿跟在身后脚步轻快,公输逸心下暗想。 唯独小诉诉不知何时发生,被清卿抱在怀里,兴奋地指着北漠各处好看风景。 眼看着前方隐隐现出人迹,似是人数众多,列队齐整非常。清卿不由慢下脚步,却见公输逸挺胸负手,自顾自地走了进去。突然间天地四方一声大喝: “参见公输王!” 公输逸并不理睬众人,好似见惯了这副景象一般,独自向着帐内走近。清卿环顾一眼,只见方才闲聊的眯眼的打盹的仰天长笑的,刹那间安静非常。随即叮呤咣啷地站起,不顾满地摔了什么掉了什么,尽皆抬手弯腰,向着公输逸齐齐行一礼。 方才那参拜之声,更是洪亮非常。 清卿抱着诉诉,跟在公输逸身后进到账中。这大帐从外看去,与其他沙漠中的沙篷帐子也无太大分别。只是进到其中,方才发觉,其中富丽堂皇,绝非寻常篷帐可比。 金器银饰,茶杯酒盏,清卿纵是在南林都没见过这般奢华模样。 其中几个婢女正埋头收拾洒扫,见公输逸掀帘一进门,都停了手中动作,面露娇羞之色,口中低声道着万福。诉诉像是来惯了此处,拉着几个婢女的手,自行到帐外玩耍去了。几个年纪与清卿不相上下的婢女临出帐子前,还不忘回头,向着公输王留笑一眼。 还没站定,便听得帐外一阵嘈杂,一粗沉的嗓音在外大叫道:“公输王!老哥儿小哥儿几个,可是太久没见了!” 顺着来人声响,一阵接连不绝的大笑声传来,几人接连便进了屋子。三个浑身腱子肉的壮汉子与其他北漠大汉一样,也是坦露上身,腰上挎着一柄弯刀,长笑酒气不绝。 仔细看,大多北漠汉子身上都是黑墨花纹,唯独这三人身上纹线描着亮闪闪的金边。 为首那人肚子上画一只大老虎,凶目龇牙,甚是逼真。一见公输逸,上来直接搂住他肩膀,哈哈大声笑着道: “你小子,一朝被掌门封了王,还以为你把我们哥儿几个忘得一干二净了!”见公输逸轻轻笑起来,这汉子在他胸膛重重一拳:“说吧!是哪里来的好酒小妞儿看上了,还知道叫你老哥儿来分一杯羹?” 公输王不答话,自然而然朝清卿的方向望过来。 清卿听这些人方才言语算不得文雅,加之什么“好酒小妞儿”之类的话,不由得手掌已然按在了木箫上。那汉子向清卿瞟一眼,“哎”地喝一声,摇摇头: “你老哥儿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绝色!你个北漠长大的娃娃,啥时候也喜欢上了外面干巴巴的瘦猴儿?”说到此处,眯起眼睛,“要是你个公输王也缺了来路,找我们弟兄三个,包着找着咱老弟满意的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