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郡,阳城。
时值五月,无垠麦田绿黄变幻,随风起伏波浪翻涌。
这些年随着秦政的颁行,河东郡也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川防决通,漕渠修整,而今河东郡的农耕相较过往的贫瘠,已是大见起色,今岁麦田长势显然较往年旺实了不少。
麦田刚一见黄,道边田间的农夫们,便开始去到田畴,黄一片收一片。
开始了今岁的算黄算割。
时当正午,艳阳高照。
道边田间的农夫们,正在收割一片已黄透了的麦田,一个裸着黝黑脊梁的中年男子,任凭大汗淋漓,双眼却是始终盯着不远处的一片山林,好似这片山林中有什么东西在诱惑着他,让他全然没有割麦的想法。
这时。
旁边田垄正奋力劳作的老农,偶然直起了腰身,看到这后生纹丝不动,压低声音道:“陈胜!掌工家老才刚走哩,你小子便立木,若是为掌工家老发现,又要扣你食粮,你可千万别连累了我们。”
陈胜没有回头。
只是恨声恨地的不满道:“就是给掌工家当佣耕的,用得着这么卖命?又不是自家田畴,劳也白劳。”
老农低声呵斥道:“伱小子闭嘴,不要命了!”
说罢。
老农紧张的朝四周张望了几眼,见田道无人,方喘着粗气朝四周高声道:“天正热,掌工家老应该回去歇息了,我等也忙了大半天了,就先去树下歇息歇息。”
老农话未落点。
只见无垠麦田中,随着麦浪翻涌,敦实立起一片草笠,以及一片同样黝黑的脊梁。
老农似在这片地方很有影响力,这话刚说完,附近的佣耕就纷纷高声嚷嚷着要渴死了,捞起挂在腰间的白布用力抹着汗水,疲惫的奔向了田间大树下的一口井台。
“而母婢也。”
“多好的田地啊,若这是自家田亩,准能过个好日子。”
“自家田亩?只怕下辈子也是做梦哩。”
“说也白说。”围在井台附近的农夫骂骂咧咧着,等其他人喝完水把水瓢接过来。
老农冷着脸,呵斥道:“后生们,少说两句不成么?怎么什么主意都敢打,能在掌工家当个佣耕已不错了,像是隔壁村的不少人,可是连佣耕都当不上,不少好像都落草去了,那日子才叫过的一个惨。”
听到落草,在田间立木的陈胜目光微动,也是移步走了过来。
老农看了陈胜一眼,摇头道:“陈胜啊,你家里都这样了,何必跟自己怄气呢?若非看你有一膀子好力气,你恐连这佣耕都当不了,是,你这后生的确可怜,父母死了后,这才没几年,耕田被人抢了,庄院也被人夺了,原本说好了昏事也没了,都三十了,连妻都还没娶,但这世道上,比你更惨的我都见过,你这真的不算什么。”
“现在能给地主当个佣耕,挣几个血汗钱过日子,不错了。”
“若是被官府安排去修长城,还是戍卫,那可就一去不知道多少年了,等回来,什么都没了,现在还能守在乡里,已经比其他人好不知多少了,你啊,该知足了,别总惦记着你那房啊,地啊,富贵这些了。”
“胳膊能拧得过大腿?”
“你还能让那些地主吐出来不成?”
“那是我家的田房。”陈胜不置可否的。
“什么你家的,他家的,都被人撬完了,你还想拿回来不成?你除非像村里那二愣子一样,娶了里宰的女儿,当上乡里的一个亭卒,这些地主看在他外舅跟吏员身份的份上,把田房还回去了,但你陈胜有什么?有这个关系?你也能当上个亭卒?”
听到老农的取笑,四周响起一阵哄笑。
陈胜铁青着脸。
心中只觉一阵恼火。
他恼怒道:“早晚有一天我要把那些地主给宰了,将本属于我陈胜的田宅拿回来。”
四周又是一阵哄笑。
这时。
一个农夫端起一个陶碗,汩汩痛饮起来,喝完还略有些回味的舔了舔嘴唇,逗笑道:“陈胜,你别说,你还真能当上吏,我今天来的时候,听到掌工说,这皇帝还是谁来着,颁布了一个求贤令,是个人都能当吏,你要不去试试?”
“哈哈。”
“陈胜,你不是那么想富贵吗?这还不快去?刚好能空出一个佣耕名额来,我家正好还有个劳力。”有人高喊一声。
一片哄笑声中,老农笑骂道:“你们呐,这吏哪那么好当上的?要是真人人都能当上,掌工家只怕早就把家里人全叫上了,至于现在一家老小还待在县里吗?掌工家都不敢指望,你们还敢打为吏的主意?”
“你们不臊得慌,我都臊得慌。”
闻言。
陈胜目光微动。
他看向那名坐在地上,跟其他农夫聊天的佣耕,问道:“你说的是真的?掌工真这么说的?”
那农夫哈哈一笑,点头道:“这还能有假?城中都贴出来了。”
随即。
这人似愣了一下,惊诧道:“你不会还真想去吧?”
他就那么随口一说。
陈胜朝这人拱手道:“等日后我富贵了,定不忘你等引路之恩。”
说完。
陈胜真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四周农夫都怔住了。
唯有那老农嗤笑一声,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朝四周道:“都喝饱了,那就该赶活了。”
“至于那小子,就教他自家做梦去,这种愣头青,我这辈子见得多了,还真以为自己了不得了,实际出了乡,连路都认不全。”
“随他去。”
“等会自己就回来了。”
老农根本就不担心陈胜不回来。
求贤令是不是真的都是一说,而且还要能被选上,这是一个佣耕能想的事?
这年头,能当个混口饭吃的佣耕,那可是很不容易的。
他相信陈胜理得清的。
“陈胜,你个小子要富了,可也别忘了我。”有人在后面揶揄的打笑道。
“日后我富贵了,一定不忘你等。”陈胜很是豪爽道。
老农没有笑,眉头反而皱的更紧了,叹着气,摇摇头:“陈胜这后生,真是疯了,疯了。”
听到陈胜还真以为是夸他的,四周一些农人也忍不住嘲笑起来。
对于身后的嘲笑声,陈胜只是冷冷道:“一群乌鹊,如何能知鸿鹄高飞之志哉?!”
说完。
陈胜毅然离开了。
他要出去。
阳城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