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瓜,纵在市面上一颗难求,但总能源源不绝地送到相国府。
咱们今日能吃上,还是托了萧相国的福。”
“真有意思。
不过,萧相国如今贵为相国,金印紫绶的,他的挚友居然仍在田间劳作?
怎的也不想着谋个掾属做做?”
掾属,是各官员的佐治官吏,无需朝廷任命,全由主官自选,多为官员故旧同乡,可谓任人唯亲。
相国的好友在种田,这真是世所罕见。
“人各有志,你可别小看了召平其人。
召平安贫乐道,明哲保身,若真进了这无形樊笼中,又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一向强悍如铁的吕雉,罕见地露出了些许疲态。
她知道,召平与萧何,瓜农与大汉相国之间的友情,足足维持了一生:
面对猜忌的皇帝,萧何晚年的数次逢凶化吉,都多亏了冷眼旁观的召平的建议。
而她也记得,上一世年幼时,每次吃东陵瓜前,母亲总要她们姐妹背诵魏晋才子阮籍的《咏怀》,
“昔闻东陵瓜,近在青门外……布衣可终身,宠禄岂足赖。”
阮籍生性孤高,放诞不羁,无奈陷于政治旋涡中,只得用尽一切方法,试图与统治集团保持距离。
然而,在他临终前的几个月,最终为形势所迫,替司马昭写了篡位前最重要的文书——《劝进表》。
在搁下笔的那一刻,他其实非常羡慕咸阳城外,正在东陵的瓜田里挥汗如雨的布衣召平吧。
母亲总是一面分瓜,一面和她们说,人生一定要留好后路,绝不能把自己的命运,全部交到别人手里。
眼下,吕雉倒是希望,自己能够把这些智慧,揠苗助长似的全部一股脑传给鲁元。
***
“薄姬啊,我今日心中好生躁闷,还要多谢你来陪我。”
强悍果敢如皇后,竟然也有难以排解的无可奈何吗?
薄姬细细嚼着蜜桃,暗自揣摩,试探着问,
“让妾猜猜,皇后的烦恼,可与公主的亲事有关?”
吕雉不置可否,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你还记得,自己十四五岁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
那时可会分辨男人的好坏?”
“那时的我哪会啊,愚笨得似一块木头。”
薄姬抿嘴轻笑,
“皇后也知道,我父亲另有家室,是与我母亲私通才生下我与弟弟。
故我自幼跟着母亲生活。
我母亲是以前魏国的宗室女,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入某位大王的后宫,再生个一儿半女,使她重获富贵。”
所以,在薄姬十四、五岁上,就宛如个精巧物件般,被母亲送到魏王魏豹的宫里,后几经辗转,直到跟了后来的汉王刘季,才算安定下来。
“现在我倒是产下了小皇子,也算知足,可惜母家在战乱中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个弟弟薄昭。
竟是再没什么家人来一起共享富贵了。”
薄姬垂下微微发红的眼睛,匆匆挟了一块东陵瓜放入口中,以遮掩自己的怅然若失。
吕雉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说道,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人的一辈子,是很长很长的。”
你有所不知,在二十多年后,在我们吕家彻底覆灭后,你所生的儿子刘恒,恰是因着母家薄弱、无外戚之忧的缘故,才被吓破胆的老臣们选作皇位的接班人,成为声名赫赫的汉文帝。
而你,也成了名垂千古的薄太后。
“是啊,皇后,人的一辈子很长。”
冰雪聪明的薄姬看向吕雉,口中重复着她的话,
“咱们谁又不是从呆呆傻傻的十五岁,一步步走过来的呢。”
薄姬这话,倒让吕雉想到了自己上一世十四岁时,便以需要笼络的功臣之女的政治形象入了宫,在唐太宗身边熬了十二年没有晋升,永远都是个毫不起眼的才人。
那时的自己懵懂无知,心中只隐隐有个方向,就是定要自这不见天日的后宫深渊中挣扎着往上走,往上走,直至天光照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