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肥磕头磕得又急又狠,额头中央片刻就红了一片,显然辞封之事是发自肺腑,连叩头都用了全力。
刘季不作声,低垂着眼,直勾勾地盯着儿子低伏不断的脊背,半晌才打趣说,
“这是旁人剑拔弩张、百般经营,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我儿怎么忽的犯起傻来?”
刘肥咬紧牙关道,
“这是父皇给予的天恩,原本却之不恭,可儿臣非但不敢奉诏,还要劝父皇收回成命!”
“哦?”
“分封诸王之法,虽是我汉如今的权宜之计,但绝非长治久安之策。”
刘肥说罢,不敢抬头,依旧重重叩首。
“行了行了,别磕了,叫外人瞧见,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刘季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过多的情绪,他倏地转身坐回了御榻,将肘撑在榻边的曲栅玉几上,杵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个大皇子。
室内温暖如春,更衬得玉几冰凉,玉石的丝丝寒意透过薄寝衣传来,散入了四肢百骸,令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你先起来,坐下慢慢说。”
“儿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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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磕了数不清的响头,此时的刘肥眼前金星乱冒,颅内嗡嗡作响,他强忍着额头上的痛楚,回到侧位,默默地把平日里听张良论及的时政经世诸多道理捋了一遍,才大着胆子道,
“儿臣在西北的这半年,头一个体会,就是国家疆域着实太过辽阔,从南至北,共五十余郡,各地风土人情,尽不相同。
儿臣听太傅说,当初始皇帝一心想办成的大业,不单单是‘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表面所指,而是要让普天下的每一黔首,都遵循同一法令、信奉同一道德、用同一计量、使同一银钱,摒弃成百上千年来养成的风俗。”
“唔,你如今能有这一层见识,张子房功不可没啊。”
刘季有些意外,抬眼迅速瞅了他一下,搔着头感叹道,
“天下一家,海内归一,听上去容易,做起来可真难。
当初,你爹我啊,只是个小小的亭长,没那么多高屋建瓴的大想法,只觉得始皇帝推的新政甚繁甚巨。
他对内废除封国,以郡县官僚直辖编户,对外北击匈奴,修长城,举国上下折腾了十来年,让人不明就里。
如今我倒是越来越懂得他的真正用意了,那就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刘季喃喃自语般的回忆戛然而止,那些欲言又止的话,即便对着亲儿子,也不便明说。
尽管他顺应大势,于起兵伊始便打出了诛暴秦的旗号,但在内心深处,他始终与那位始皇帝一样,坚信“王土”与“王臣”中所指的那个王,是天子,是予一人,是天下唯一的皇帝,绝不是与其他诸侯王、元老功臣分权共治天下的什么花架子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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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刘肥认真地听他训话,他转了个话题,继续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