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河东道 天启十八年九月二十二。 傍晚。 红日西陲，天边已只剩晚霞。 大离国北部河东道，晋阳府。 晋阳城，位于吕梁山和东行山之间的狭长谷地之中，汾水从中穿过，纵贯南北。 晚霞照映的宽阔的汾水水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侧晚霞向北航行，如归巢的倦鸟，正在返回晋阳城的途中。 向前眺望，汾水的尽头处，一座巍峨的城池正矗立在那儿。 行船队伍中，有一只乌蓬船，在距离晋阳城约十五里处，突然一个转弯，向左侧一条河叉行去。 小船逆水而上，又行出二三里来，到了河叉的尽头。 此处河面较为宽阔，水边还筑了个颇为不小的码头。十多只大小船只停靠在码头上，一些力工正从船上往下卸货。 河岸和船上，来来往往的人颇是不少，夕照下一片繁忙的景象。 这时，一艘乌蓬船行来，许多人都下意识地往船上看去。 看到站立在船上的人，众人不由得都是一怔。 渐渐地，更多的人，注意到来船。 码头河岸上、两侧的大小船只上，数十多人，都呆呆地望着来船，用目光迎接其进港。 乌蓬船上，一行人离船登岸。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年轻公子，身着蓝色长袍。 这公子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身形颀长，有些偏瘦，乍一看似乎有些文弱的样子。 然其眉如远山，目似刚星，俊美刚毅，貌似一位翩翩佳公子，只是其一张脸看起来略显阴沉，目光锐利甚至有些骇人。 举手投足间，他脸上又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微笑，星辰般的眸子登时又柔和起来，就连脸上的阴沉也一扫而空。 这位相貌俊逸的公子，自然也是难得一见的标致人物，但真正引起众人注意的，却是他身后的一行女子。 这些女子，身着各色服饰，竟有十余人之多，个个都正值芳龄，他们或纯真无邪，或静若处子，或俏皮可爱，或冰艳绝人，居然个个都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绝色。 即便其中有一两个稍逊，可也绝对称得上美人。 这些美人沐浴在夕光下，白玉般的脸上又镀上了一层火红，看起来却更加娇艳无双。 她们自船上下来，一路上不住地四下打量着，脸上都是一副好奇的模样。 这一行人下船后，又有三人从船舱乌蓬里走出来。 第一个是个身穿白衣、面白如玉、三十岁左右的公子，手拿折扇，面含微笑，又是一位翩翩公子。 不过比之前一位来，相形之下，未免就有些逊色。 他身后两人，一个高大壮硕、一个娇小玲珑。两个人都用宽大的袍子将身体带面目整个罩住了，却是看不到其长相。 这行人蹬岸之后，就向着前方的镇子里走去。 等他们离开了，码头上众人，便忍不住纷纷议论了起来，猜测来人的身份。 这一行自然是陆潜诸人。 跟在陆潜身后的，是赵小凤、王姿容、季思瑜。 而其余诸女，却都是陌生面孔。 季思瑜一边走着，一边感慨地道：“真是感觉已经有好长的时间都没见过太阳了。可是，在阳光下的感觉并不好呢，这会儿太阳都要落山了，阳光照在脸上，还是觉得有些火辣辣的。” 说着，她以手搭棚，扭头看向挂在山脊上的太阳。 “哎呀！” 只看了一眼，季思瑜就惊呼一声，急忙扭回头来，甚至身体还趔趄了一下。 身后一女说道：“你们虽然披了人皮，能够在阳光下行走，但眼睛还是不能直视太阳的；至于身体上的不适，多适应适应就好了。”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十分高挑的绝色女子，脸上的神情很安静，但说话却是有些跳脱。 季思瑜回头看向她，道：“你们换了副面孔，看起来感觉好奇怪，我到现在都还有些认不清你们呢。” 听到她的话，群女顿时莞尔，有的则直接“嘻嘻嘻”笑了起来。 众位佳丽，自然是披上人皮后的纸新娘们。 五天前，陆潜他们深夜离开鼓山县。 而后，稍加商议，他们便决定东行，去郭铲的老巢。 郭铲孤身在外，许多重要的东西都不能携带，自然要放到家里。 这些东西，当然不能就此抛弃掉。 另外—— 陆潜的纸灵鬼帆，虽然已经吸到足够的方相鬼了，但所需的天狗和蛮变鬼。却还要另外寻找。 对各种鬼类的聚集处，郭铲这个修驭鬼术的自然最为清楚。 晋阳府，便正有一处天狗的聚集地。 而郭铲的秘密巢穴，恰好也在这附近。 正是一事两便。 再者说，他们已经跟天宝寺的和尚照过面了，此时也不宜在关内道继续滞留。 这五天的时间，陆潜众人先是向东进入关东道，再折转向北来到河东道，中间停留了两日给白檀疗伤。 一路跨越两千多里，最终来到河东道北部的晋阳府。 昨夜，他们路过一处规模较大的鬼集，陆潜便带众人前去，大肆采购了一番，给每个纸新娘都买了两三套人皮。 郭铲更是一口气买了五套。 尔后，他们来到河东道的沁源城，休息了半晚上。 这几日，众人一直都是夜行晓宿，到了今天早上，突然来了兴致，决定白天赶路。 众纸新娘披上人皮，终于行走到了太阳底下。 这沁源城紧靠着汾水，自此向北，一直到晋阳城，汾水的这一段全都是较为平缓的河面，正方便行船。 陆潜当即决定买舟北上，一路欣赏着沿途的风景，众人也难得休闲，玩了一天。 左丘玲、景艳秀等女，自从死后，一直生活在黑夜里，这还是第一次白天出门。 汾水两岸，是大山中的一片平坦谷地，谷地虽然不大，却也算是整个河东道难得的富裕地带。 河水两岸，良田阡陌，村庄星罗棋布，河岸边还有许多大大小小的城池集镇，甚是热闹。 众人也不急着赶路，沿途见到热闹的市镇，便弃舟登岸，前去采买一番。 一时间，仿佛回到了过去。 当今之世，虽说阴鬼遍地，但至少在白天，还都是人类的世界。 人与鬼，昼夜交替，分别掌控着这一方天地。 …… 从沁源到晋阳，不过百里的水陆，众人走走停停，整整地走了一天，到了傍晚时分，才到了晋阳城外。 郭铲的家自然不会安在城内，而是在晋阳西方的吕梁山中。 …… 众人嬉笑一番，骆润宝道：“我们是没有自己的皮，没得办法。郭铲，你自己的皮分明已经修复好了，干嘛还要披别人的皮？ 难道，你对自己的相貌还不够满意么？” 郭铲“嗤”一声笑，道：“长相好坏有什么相干？就算我活着的时候，也时常披上一张人皮来变换身份，安全，懂么？ 没有这份小心，我岂能活到现……岂能活到五天前？” 润宝笑道：“你这话说得真别扭。你现在虽然是死了，但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活着呢。” 郭铲听了，有些闷闷的没有吭声。 他们离开码头后，前面是一条宽敞的大路，往前不远，来到一处十字路口。 往北行，是晋阳城；向西，近在眼前就有一座市镇，而继续一直向西走，便进入吕梁山了。 这时，走在后面的黑娃突然道：“咱们晚上是不是要赶夜路啊？前面刚好有个镇子，咱们去买足了东西，晚上正好烤肉吃。 这万一山里没打到野味，不得备上些肉啊。” 郭铲“嘿嘿”一笑，道：“放心，到了我家，不会让你们饿……” 话说了一半，郭铲突然闭嘴，不吭声了。 一阵急骤的马蹄声，突然自南传来。 众人扭头看去，便见有大队的骑士，正在疾驰而来。 这些人个个骑着高头大马，居然都是清一色的良驹。看其衣着，显然都是江湖汉子，马匹上还带着各色的兵刃。 远远的便有一个声音传来，夹杂在马蹄声中，几乎被其淹没。 不过，以陆潜的耳力，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快些，到前面镇上歇歇脚采买些吃的，晚上还要赶夜路。进了深山，可就没这样的集镇了。” 就这一句话的功夫，他们就已经奔到了近前。 这时，另一个声音才姗姗而迟地说道：“闭嘴，出门时跟你说什么来着？” 这些人不但胯下坐的俱是良马，骑术也都是极佳，他们来到路口处，速度居然不减，直接一个急转，向西而去，直奔向前方的集镇。 两拨人，在路口处恰巧相遇。 马行甚急，双方只是匆匆打了一眼，就一晃过去了。 不过，这时陆潜也已经看清了，这行骑客共有二十三人，清一色的男子，年龄在二十五到五十之间。 陆潜对江湖上的事情并不熟悉，打这一眼自然认不出他们的身份来。但也能够看出来，这些都不是普通人。 估计十有八九是武修。 当然，普通人自也不敢在晚上赶路。 他们行不多远，先前那声音又道：“嘿嘿，这么多漂亮的小娘们，真是活见鬼了。要不要掳了去，晚上进了山也能解解闷？” 另一个声音又道：“闭嘴……” 他只说了“闭嘴”两个字，下面的话却没说出口。 这些骑客说话间，就已经远离了路口，一头冲进了前面的集镇里，只留下了一地飞扬的尘土。 陆潜扭头去看郭铲，他目光寻找了一下，才落到了郭铲的身上。众女看到他这副样子，都忍不住吃吃而笑。 左丘玲忽道：“相公，我们这副样子，你是不是晚上睡完觉都不知道是跟谁睡的了？” 陆潜没搭理她，而是问郭铲道：“这些人都是什么来路？” 郭铲道：“认不出来，可见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嗯。” 跟郭铲对答了一句，陆潜才扭头看向左丘玲，装作恶狠狠地道：“那我就先扒了你们的皮再……” 话说到一半，陆潜自己都先觉得膈应，下面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左丘玲撇了撇嘴，脸上换成了一副幽怨之色。 这时，漫天的红霞消失，太阳已经落山，天色也开始暗淡了下来。 季思瑜问道：“相公，咱们还进镇子吗？” 陆潜抬头看了看天，道：“不进了，直接往西走，进山吧。” 说着，陆潜向左右看看，见东西两侧的大路上没有一个行人，而前后的镇子和码头上，人虽说不少，但距离稍远，应该看不到他们。 见状，陆潜掏出一大把纸马，丢在地上。 眨眼间，地面上便站起来十多匹高头大马。 这些“奔马”纸灵都是陆潜早先剪的存货，一直没什么机会使用，这时派上用场了。 沿着大路向西走，还要路过集镇和村庄，自然不好光明正大的骑着老虎。 至于御风车…… 那玩意飞在天上，在这傍晚时分实在是太扎眼了。 他今天飞了，明天就上了当地的邸报和村集头条。 众人骑上马，沿着大路向西而行，路过前方的镇口时，冷不防一个人从路边的酒楼里出来，朝着镇外就走。 陆潜一眼便认了出来，此人正是刚刚进镇子的众骑客之一，二十多匹马还停在酒楼门口，还没来得及牵进马厩里去。 那人抬眼间，就看到一众骑客从镇口外掠过，沿着大路奔驰离去。 他看到了众人的模样，脸色顿时一变，露出了惊讶之色。 陆潜见此，却并没有理会他，拍马向西疾行。 …… 骑马比坐船可快多了，等到天彻底黑下来，众人已赶出了五六十里路。 此时，大路已经消失，只剩下了小路，平坦的地面也开始高低不平起来。夜色中，四周群山的轮廓依然浮现。 当走到一处山口时，陆潜停了下来。 他们距离最后一座路过的村庄，已有七八里之遥。 陆潜问郭铲道：“还有多远？” 郭铲道：“不太远了……” “陆潜你看后面。” 郭铲的话才说了一半，落在队尾的黑娃突然打断了她。 陆潜回头一看，只见远处，他们来时的山路上，亮起了一溜火把，正在急速向他们这边靠拢过来。 左丘玲声音有些不悦地道：“二十三个人，应该就是他们。” 这个“他们”，当然是指刚刚偶遇的那二十三人的骑客。 他们刚刚还说，要在镇子上歇歇脚。 而今，他们居然后脚就追到了这里。 很明显，他们看到陆潜一行人走了过去，在镇子上就没停留，就立刻赶了上来。 季思瑜冷笑一声，道：“真是吃了狗胆，居然还追了上来。” 虽说他们刚刚出言不逊，但陆潜还不至于因为一句话就在闹市杀人。 不过，自己送上门来的，自然另当别论了。 陆潜道：“去，顺便问问他们，晚上进山来干什么。” “我去——” 陆潜的话音方落，左丘玲便迫不及待地凌空升起来，化作一道黑光，向山下射去。 看样子，左丘玲这小暴脾气，早已忍耐不住了。 今天就一大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