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阳台上发了两三分钟的呆,恢复理智,然后一再提醒自己要冷静,提醒自己当不起这样的称赞和风头的。 如果说他以前还不介意被报道被大会上夸奖,那是因为他以前在基层,一心想给距离遥远的领导们留下印象,得到赏识,可是现在职位换了,这座城市最高领导他天天都会相见,可以交流,他和周仲荣,应该算是物理距离最近的几个人之一,已经用不着再抛头露面,到处招摇了。 当然,罗向前和徐志胜的调研报告可能会一再提到他的名字,会有中央领导看见,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那不仅是物理距离远,官场距离也远,说到底,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副主任科员,现在做市*委书记的秘书,只是意外罩上了一层虚幻的光环,并没有掌握实质的权力,并且在很多人眼里,已经算是幸进了。 当然,也不能刻意拒绝,那就更显得矫情,为人所笑了。 几分钟后回到会场,倾听这些一省农村工作的领导和专家发言,有时点到他的名时,他镇定地微笑着回答他们的问题,非常配合,但尽量不表露自己的情绪和思想,完美地充当一个被研究对象。 中午一个人在办公室休息,周仲荣带着张子高出去视察了,他把中纪委的旁听记录放在周仲荣的桌上,然后打电话,一一回复那些祝贺和约酒的朋友。 下午继续开会,快五点的时候,周仲荣和马林进入会场,然后会议举行闭幕。 乡村工作的调研座谈会不像中纪委,纪委那边部门更多,有时一谈到具体案件,每个部门都会参与讨论,时间就会拉长,乡村工作这边,参与的各部门虽然畅所欲言,但是对于宝来村工作的了解和认识,肯定都比不上认真在宝来村调研了三天的罗向前和庆祖海,他们的优势是在地方工作,了解实际情况多一些,他们的意见肯定有一定的建设性和价值,但是思考的高度和深度,很难超过国务院研究室的副主任,可能只会对这次的调研报告起到一些补充的作用。 这天晚上,叶三省又比曹红丽早回到出租屋,洗了澡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剧,决定今天什么事也不再做了,哪个约都不出去了,要给自己放个假。 他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开会也会把人开得累趴的。 幸好他除了今天上午的发言,其它时间都是旁听,想到很多领导,到了会场多少都要说上几句,每个会都不同,要说得合适,得体,同时又要显得有水平,有个性,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等到曹红丽回来,第一句话就说:“我想过了,还是帮她吧。前提是你不用为难。” 叶三省笑道:“请人办事,哪有不为难的,但是老婆你开了口,我必须尽全力去办。但是有一点老婆你要……警惕,就是你这个副总经理,以后也包括所有的人送你什么小礼物,你可以收下,贵重了或者现金,那是万万不能拿的,否则你老公就可能被送进监狱。有些不清楚价值的东西,也绝不能收。” 曹红丽冷冷一笑,挨过来坐下媚眼如丝:“听起来我们省省好像是一个很大的官了。我现在算不算官太太呢?我明天还上班不?” 叶三省认真地说:“我不是大官,但目前职位特殊,勉强算是见官大一级吧。至于别人,他们心里应该把你认为官太太了。不过迟早,你这个官太太的身份要变成真的。” 第二天周五,周仲荣难得地上午没有安排外出的行程,待在办公室工作。 叶三省也算是正式进入角色,在办公室考虑自己以前的工作细节。 想到他到市府,第一件事就是让江城日报把最近一年的报纸送来,他要研究周仲荣的工作和思想,但是现在,他却丝毫没有这个想法了。 从文本进入工作,是他一惯喜欢的工作方式,但是他到市府,是准备研究周仲荣这个人和他的工作,希望从中寻找发力之处,帮助市长跟市*委书记抗衡,但是现在,他变成周仲荣的秘书后,却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再研究领导的兴趣。 是因为刘成家那次推心置腹的畅谈和请求?是因为他觉得在极短的时间里已经差不多认识了周仲荣?还是因为职位变换,他现在到了占有绝对优势的市*委书记一方,根本用不着绞尽脑汁去想怎么斗争? 一时间竟然有些无所事事的样子。 想起周一去义双钢铁厂,周仲荣被义钢董事长徐猛一招太极“如封似闭”推了回来,恼怒不已,取过何安潮派专人送来的义钢材料进行研究。 快到十一点,周仲荣叫他过去。 叶三省赶紧放下手中的材料到周仲荣办公室, 周仲荣示意他就坐在办公桌前面的椅子,那也是很多官员来汇报工作时的座位,然后拿起大茶缸猛喝了一口茶,再看着自己的秘书,沉吟着说:“马市长跟我通了电话,说他准备用市长基金聘请十位专家做为江城市政府的顾问,国内外都有,你怎么看这件事?” 叶三省吓了一跳,惊道:“书记,这……不是我可以发表意见的吧?” 周仲荣哼了一声:“小叶啊,我还以为你会跟我的其他秘书不一样,看来你距我的期望还有距离啊。我不仅需要你充当我的秘书,也希望你充当我的助手,在我需要决策时能够给我提一些参考意见,你让我有些失望啊。”叶三省迟疑着说:“可是……这是马市长,我说什么都是太出格了啊。” 心想马林动作还真快,自己一说,谷陵一汇报,他就断然开始,不仅是省内外专家,还扩大国内外,当然,这是一位市长跟一位副主任科员站位不同,马林的人脉资源和眼界,绝不是刚刚在基层工作两年的叶三省能够比拟的,马林会采用一些他的建议,但肯定有升级的市长版本。 “好吧,那我问你,马市长这一手我觉得很漂亮,我该不该也聘请一批专家做为战略顾问呢?这算不算是东施效颦呢?” 这下叶三省不犹豫了,立刻说:“这个肯定没有问题。政府工作有它的必然性,就像别的城市招商引资,难道我们就不能招商引资了?别的城市修了一个广场,我们为了显示自己独行特立,就不修了?聘请专家做顾问,看似花了钱,其实是减少了决策成本,风险成本,绝对应该做。” “对嘛,就是要这样说话,才是你叶三省的性格,也是我调你过来的原因。”周仲荣笑笑,“我也是这样想的,应该有一个决策团队,古时候做官还有好几个幕僚,我现在还真找不到人讨论具体事务,市*委小院里就秘书长可以跟我讨论。所以我刚才想通了,我也应该有一批专家顾问,我也要请,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只要有利于做事,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书记你的顾问团队应该有一定的侧重点和方向吧?”叶三省问。 “聪明。所以说我应该用你。这就是你跟罗忠良不同的地方。”周仲荣赞道,“等会我跟秘书长说一下方向,讨论名单的时候,你也参与一下。小叶,趁这个机会,我们也说说话。” 叶三省坐直身子,说:“书记您指示。” “在我面前,你不用这样……讲究形式,以后都不用这样。你跟其他的秘书是有一点不同,——你看你,一来就把领导丢到一边自己去开会,让领导等你四五天才正式开始工作,这几天茶杯都是廖师傅在帮着拿。所以我希望……我们一起工作这段时间,你不仅是一个秘书,更应该是我的一个工作助手。”市*委书记脸上的玩笑一闪即没,换了苦笑,“我知道很多人背后说我专断,霸道,甚至独*裁,可是政府决策,我不拍板谁拍板?小叶你在基层工作过,应该了解很多基层的领导,包括再往上市里那些局行的一把手,甚至包括市府那些副市长,有多少人遇上事情能够自己做主,敢于拍板的?基本上都先把问题往上推,往我这里推,到底是尊重我让我来决策还是怕担责?他们做事的决心还不如你。他们太在乎头上那顶乌纱帽了。而我呢?哪可能事事都清楚明白,子高秘书长性格也有些保守,所以前面我说,我有时处理具体事情的时候,还真找不到一个人讨论一下,所以我真应该有一个团队,我也希望小叶你经常给我意见,不管好坏,正确与否,我不会批评你,因为最后决策是我。” “好。我一定听从书记的指示,尽我所能。” 叶三省简短有力地回答,一点也不矫情。 这几天接触下来,他差不多摸到了周仲荣的性格和工作作风,不像以前传说那样“野蛮”,也不像一般官员那样“藏”,自己这样的秘书不知道算不算“前无古人”,周仲荣这样的领导却真是凤毛麟角,相当罕见,对秘书都毫不避讳地掏心交流,或者是因为他心怀坦荡,大丈夫事无不可对人言,或者是因为他站位高,不在乎这些小节,他的政治理想决定了他的目光始终向上向前,叶三省不在他的扫视范围之内,甚至,马林也不在。 又想,周仲荣可能也是厌恶下属这些唯唯诺诺,拖延敷衍的态度,所以才强硬地给各个常委分派任务,搞的这个六个组团,算是一箭双雕吧。 “刚才你在办公室做什么?” 周仲荣不是一个唠叨,拖泥带水的人,跟秘书明确了他的考虑后,就不再纠缠,随口问道。 “研究义钢的材料。”叶三省老实地回答。 “义钢你怎么看?” 这是周仲荣第二次问这个问题。 叶三省迟疑一下,说:“书记,我听有人说,这世上的事可以分为三类:正确的,错误的,太难的。” 周仲荣一怔,想笑,点头说:“这就对了,以后我们交流都要这样。现在我决定,义钢的事,以后你多用心,去调研,去思考。这个‘以后’就是从现在开始,抓紧时间。这是不能再拖的工作了,每拖一天,政府都要为此支付巨额的产能损失和资金利息,比起经济损失更让人痛心的损失是时间,还有老百姓对我们的信任。” 一瞬间周仲荣恢复了一位市*委书记的威严,一脸的正气凛然。 “现在就算我把这个事交给你来做,当然我们不能向外面宣传,但我希望在义钢这个问题上,无论是改制还是扩能,都能够听到你有建设性的意见。” “好,谢谢书记,我会用心的。”叶三省没有犹豫和谦虚,用力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