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星川陷入巨大的茫然。 他像是处于冰火两重天中,一边想“怎么会这样?”,一边了然地想“还是来了”。这些天来,季望澄的古怪为他敲响警钟,在这一刻,比起意料之外的震惊,更多的是无所适从, 正如重复过多次的,他不是第一次被告白,经验一多,已经能游刃有余且妥帖地拒绝。 ……但这是季望澄啊! 黎星川挤出一个笑容:“你真能说笑,我会当真的!” 季望澄:“你应该当真。” 黎星川:“…………” ……好像混不过去了。 “……老实说,我没往这个方向考虑过我们的关系。”他说,“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季望澄平铺直叙,仿佛在读维基百科那样,信誓旦旦地说:“我喜欢你,你也说过最喜欢的人是我,我们应该谈恋爱。” 黎星川一惊,实在没想到前几天的坑在这里等着他,立刻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季望澄:“所以是讨厌我吗?” 黎星川:“也没有。……呃,就是朋友的那种喜欢,我没想过我们那个,那个什么……我们谈的事……” “为什么?”季望澄问。 “……这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黎星川干巴巴地解释,“万一,万一我们分手了呢?你有没有考虑过?分手以后要怎么面对彼此?” 季望澄显然考虑过,答得很流畅:“分手了,我们可以做朋友。” “这种都是场面话。”黎星川哭笑不得,“哪有分手之后还做朋友的,最多是联系方式保留着,但是再也不联络了,那以后我肯定不好意思去你家里玩了。” 季望澄也有办法:“那我们不分手。” 黎星川:“这好像不是你说不分就能不分的。” 季望澄:“你要跟我分手吗?” 黎星川:“……什么啊!我都没答应你呢!”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季望澄甚至提到了之前的冷战,“你说‘我们以后都要有自己的生活’,如果我们谈恋爱,就可以避免那样的情况,没有‘各自的生活’,只有‘我们的’。” 黎星川当然记得,他一直以来的观念,都是希望季望澄拥有自己的社交圈,避免太依赖他。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在宿舍床上翻来覆去,诞生了一个异想天开的念头——“如果季望澄不结婚的话,我和他一直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 按照小季的歪理,恋爱一计,似乎一口气解决了两种难题。 ……不行、不能被他影响思路! 黎星川:“你家里呢?他们支持你吗?万一他们把你赶出去呢?你有没有考虑过?” “……”季望澄这才想起来自己有家人。 由于超能中心找的理由相当完美,他和父母一年都不一定能见上一面,亲缘关系淡得可怜。他不认为这两人会关注他的感情生活,但是电视剧里那么演过,他也需要考虑这方面的解决方式。 季望澄:“无所谓。” 黎星川:“话不能这么说,家人的认可很重要吧,万一父母要和你断绝关系呢?” 季望澄略一思索,实在不认为这值得忧心,他想到了更进一步的处理,欣然道:“不要在乎。假如他们给你五百万,那就收下。” 黎星川:“???” 不是,什么五百万? “五百万支票离开我儿子”的偶像剧剧情要发生在他身上了吗? “……你太乱来了。”黎星川嘴唇嗫嚅,“你你你——” 季望澄很轻地皱了下眉,语气平稳又不失郑重地为自己辩白:“我没有乱来,我只喜欢你。” 黎星川:“……”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驳了,大脑在驱使着他说点什么,好把这段非常规关系的苗头掐死;嘴唇自顾自地黏在一起,阻止他说出更多拒绝的话。 好像用最温和的措辞都会影响他和小季关系。 黎星川心脏又开始咚咚咚地撞着胸骨,可能有点开心,又有点不知所措。 三月份的天还是冷,时不时吹来一阵冰凉的小风,给他通红的耳朵物理降温。 他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了,一会别在身后,一会揣在兜里,难以自主管理四肢。 片刻后,黎星川说:“太突然了,现在没法回答你,我再想想吧。” 不知道怎么办……就先拖延一下。 他知道拖延可耻,但是也真的很有用。 季望澄:“好的。” 对方退让得很果断,没有再进一步给压力的意思。 好像“告白”只是季望澄的一时兴起,就像向他提议明天中午去吃m记一样自然,去也可以,被拒绝也无所谓。 刚刚说得郑重,此时又似乎没有那么在意告白的结果,让黎星川有种几不可察的失落感。 黎星川再次转过身,鞋边拨到一枚干辣椒。 他哭笑不得,再度回看看着这一地摆成心形的辣椒,还是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有人用这种奇怪的手法表白。 一般不都是玫瑰、蜡烛,之类的吗? 也许季望澄从网上看到什么奇奇怪怪的方法,误把网友的整活当成认真建议了。 他把辣椒踢开,走回客厅。 远处,某间地下室。 地下室没有窗,灯光昏暗,排风扇开着,却依然弥漫着未散去的烟味。 代号“辣椒”的青年男人骤然睁开眼睛。 他火急火燎地看向自己的左手,迅速卷起大半截袖口,在看到手臂皮肤时,惊疑不定道:“我的炸弹……竟然又失效了?!” 这是来玉城前从未发生过的情况。 每制造一个炸弹,他的手臂内侧就会出现一个浅粉色的小长方形,像是涂卡纸上的选择题框。 当炸弹被引爆,浅粉色的长方框会变成深红色,12小时后消失。 炸弹数量有上限,等印记完全消失之后,“辣椒”才可以制造新的辣椒炸弹。 之前往季望澄住处、特别办事处各投放过一次,两块长方形由粉转灰,变为灰色之后,过了24小时,也没有褪色的迹象。 而这回,一排浅粉色的长方框,齐齐变成了灰色! “怎么回事?”他喃喃自语,陷入焦虑,“‘天灾’现在成长到这么邪门的地步了?” “……我们真的能让他和我们联手吗?……我的能力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别大惊小怪。”狮鹫看了他一眼,言语中带着嫌弃,“我分.身被他杀掉的时候,也修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现在也恢复了。不能靠实力对抗突破,就换个办法,新的思路不是很明确吗?” 对方不耐烦地问:“你想怎么样?直说。” 狮鹫扯了下唇角,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之前我们的人打听过,‘天灾’的同居人黎星川,是个普通的、没有丝毫超能力的大学生,他不知道‘天灾’的身份,把他当成好朋友。” “真是有够天真。” “——那么,就从他下手吧。” 回去之后,黎星川却不敢和季望澄再继续待在一起,他关了电视,迅速躲回房间。 关门、反锁,躺到床上,把枕头往脑袋上一盖,用一系列动作演绎掩耳盗铃。 他翻了个身。 心思一团乱麻,比他的头发还乱。 这件事,很难和身边人讲,因为谁都知道季望澄是他最要好的朋友、认识最久的发小,说出来就是在报自己的身份证号。 他只能自己瞎想。 自己想,越想越胸闷气结,像迷路的蚂蚁在地上乱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季望澄敲过两次他的门。 第一次问:“饿吗?吃点什么?” 黎星川说:“我不饿,你吃吧。” 第二次说:“我叫了点水果,切好了,你开下门。” 黎星川如临大敌:“呃……那个……你就放在门口吧!我现在跟他们开黑呢等下来拿!”甚至无端捏造出了玩游戏的假象,假装提高音量辱骂队友,“……罗颂你好好打啊别送了行不行!你送外卖的啊这么能送!” 门口没有声音。 片刻后,才听到轻巧且清脆的“叮”,是瓷盘接触大理石发出的。 黎星川没去开门,没敢开门。 还是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他真的太需要发泄情绪了,打开联系人列表,发现一个合格的树洞都没有。 挑来挑去,唯一说话的,居然只有罗颂。 因为罗颂没有长感情相关的脑子,说得隐晦一些,他大概率不会意识到。 -【罗宋汤啊】 -【在不】 【罗颂:哎,叫爹干嘛】 【罗颂:陪女朋友呢,你别乱说话啊】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把“陪女朋友”那条撤了。 -【笑死我了】 -【我决定跟你告白】 【罗颂:儿啊爹也爱你】 -【我跟你告白你女朋友不会生气吧?】 【罗颂:没事,她可以磕cp,而且她是你妈,妈妈爱你】 -【你有病】 【罗颂:你才有病!】 黎星川铺垫了好几句,终于图穷匕见。 -【你说,万一真有男的跟你告白呢,平时关系还不错的那种,你会怎么办】 他盯着手机屏幕。 [对方正在输入中…… 一两秒钟,意外的漫长,足够他想很多事。 抛硬币的时候,当硬币在空中旋转时,其实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哪怕没有明确答案,也产生了偏向。 这一瞬间,黎星川想的不是“如何在不破坏关系的前提下拒绝季望澄”,而是“如果我和他恋爱的话……”。 ——如果我们恋爱的话,会有未来吗?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朋友关系肯定有未来。 他和季望澄当了十年朋友,没人比他更清楚怎么去维系这段友谊。 假如关系发生转变,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好吗? 黎星川看着悬挂着吊灯的天花板,仿佛他这一刻并非躺在床上,而是站在一个相当重要的分岔路口,摇摆不定。 一侧是一眼看得见未来的光明大道,另一个方向却笼罩着层层迷雾,连路牌都看不清。 季望澄想和他一起走另一条路。 怎么办? 黎星川握着手机,反手用手背贴着自己的额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手机震动了下,一条消息弹出来。 罗颂回复了。 【罗颂:还有这种好事?那我就和他击剑!】 【罗颂:剑来!剑来!】 黎星川:“…………” 神经病。 他反手撑了下床垫,借力起身,走向卧室门,旋转门把。 差点忘了,季望澄送来的水果就放在外面,好像都过去一个多小时…… 推门的瞬间,黎星川吓了一跳! 门口不仅有一盘果切,还有一个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的季望澄。 他腿很长,折叠起来时,膝盖和肩膀差不多高,抬眼看向黎星川时只言不发。 像只被遗弃的猫,守在路边左顾右盼,在人群中搜寻着主人的身影,有种说不出的委屈。 “……你怎么在这啊?”黎星川惊了,弯腰去拉他的手腕,“地上冷,你先起来……你坐这多久了?” 季望澄指责:“你躲着我,不想见到我。” 黎星川:“。” 黎星川心虚:“咳,我没有,你自己脑补的。” 季望澄无视了这句狡辩,把早就准备好的质问扔向对方。 他问:“闪闪,你是不是觉得我恶心?” 黎星川皱了皱眉,颇觉无奈:“没有这回事,我只是还没想明白怎么回应你,你别瞎想。” “我记得。”季望澄说,“初中喜欢你的男生,你说他是‘恶心的变态’。” 黎星川一愣,搜索着记忆,一时半会儿没能把“恶心的变态”这一形容和人对上号,过去好一会,才想起来一张模糊的面孔。 那人是挺变态的,但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他真心实意地笑了,未经思考,回复脱口而出:“你想什么呢,能不能别这么妄自菲薄,那人怎么配跟你比?” 说完,黎星川笑容骤然消失,耳根子又开始发烫。 ……不,他自己在说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