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鱼行动第一天。 朱飞鹏开着车在大马路上跑到了半夜。 九十年代,星市人均轿车拥有率低,黑色奥迪100在路上奔驰,人们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但敢伸手拦停的人,一个也没有。 钓鱼行动第二天。 朱飞鹏继续开车在发展大道、友谊大道这些城市主干道晃悠,依然没有收获。 夜风如水,心情却一点也不美。 钓鱼行动第天。 朱飞鹏打着呵欠来到单位,冲着许嵩岭发牢骚:“一个人都没有碰到,没劲!” 许嵩岭沉吟片刻:“让季昭来画像吧。” 季昭加入钓鱼行动,开始根据扫黄组提供的可能信息绘制画像。 “年轻,胸大,腰细,风尘味十足。” “容貌不一定非常出色,但一定浓妆艳抹。” “为了吸引男性司机注意,她们应该会穿得比较清凉,或者突显身材。比如……短裙、紧身衣、低领口、高跟鞋。” “夸张的首饰,亮晶晶的,即使在远处也能一眼看到。” 季昭在学画过程中,画过无数人体,可是有些描述太过抽象,他迟迟没有下笔,转过脸看向赵向晚。 【风尘味是什么?】 小云雀歪着脑袋,乖乖地蹲在树枝,豆大的眼睛里闪着好奇的光。风雪停歇,阳光洒遍每一个角落,地面积雪渐渐消融,大树底下露出一大片草坪来。 赵向晚看得这幅画面,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受到感染,耐心地解释着。 “眼神飘忽,习惯低垂头,眼睛先往下看,再慢慢抬头,自下而上地看人,带着一丝媚态。喜欢歪头说话,表达顺从与讨好。描弯眉、画眼线、涂口红,将五官尽量放大,减少面部留白。眉毛越弯越温柔,眼睛越大越显天真,唇越红越显健康。 做这一行吃的是青春饭,一开始还有几分清纯,但日子久了便变得世故起来,可能会抽烟。对了,还有头发,长发、卷发更有女人味。如果只是面部特征,风尘味大约可以通过这些表现出来。” 季昭听到这些,若有所悟,手中画笔便开始在白纸上勾勒起来。 瓜子脸、大眼睛、嘟嘟嘴、大波浪长卷发,眼神斜向上而飞,眼波流转处自有一分媚态。耳朵上挂着两个明晃晃的菱形吊坠耳环,脖子上戴一条亮闪闪的金项链。露出一大片胸脯的低领开衫,黑色小皮裙,雪白的大长腿,一双尖头黑皮鞋,吊儿郎当地站着,指尖拈着一支香烟。 所有人都发出一声“哇~~” 这也太传神了吧?! 扫黄组的人觉得季昭简直是神人,这张画像几乎浓缩了他们抓到的那些风尘女子的特征,尤其是那个眼神,啧啧啧,媚不说,还带着点玩世不恭的劲儿。一眼就能看出是捞偏门的女人。 赵向晚也很意外,季昭的理解力与表现力实在惊人。她只不过说了几句风尘女郎的共有特征,但用辞依然模糊。 普通画像师会将人脸拆分成几个构成部分,如脸型、眉毛、眼睛、鼻子、嘴、耳朵、头发、颈脖……再将这些构成部分细分成几种类型进行组合。 脸型包括有瓜子脸、长脸、方脸、国字脸、圆脸…… 眼睛包括有杏眼、凤眼、桃花眼、狐狸眼、三角眼…… 通过旁人的描述或者照片等素材,将不同类型组合在一起,就能画出一张人脸。 可是季昭完全不一样。 他不仅画脸,他画的是全身。 不需要知道对方是什么脸型、什么眉毛、什么眼睛,他能通过旁人的感性描述,画出契合度、还原度极高的画像。 这种本事,除了用天才二字形容,再也寻不到其他更精准的词来。 赵向晚眼中的欢喜给了季昭莫大的鼓励,不等她说话,季昭将这张画像从画板上取下,甩在一边,继续画下一幅。这一回换成了鹅蛋脸、桃花眼、血红大嘴,中长卷发,刘海蓬松新潮,大圆环耳环、夸张的戒指,套头衫、紧身牛仔裤。 再一次引来扫黄组的惊呼:“对对对,上次我们抓的那个晴姐,就是这个派头!” 围观的警察越来越多,因为有赵向晚一直站在他身旁,原本社恐的季昭没有紧张胆怯,再接再励画了第三张、第四张…… 看着这一张张唯妙唯肖的画像,扫黄组组长一拍大腿:“以后咱们还费什么事啊,照着季昭的画像,直接抓人就对了。” 哈哈哈哈…… 市局办公楼里爆发出一阵热闹的笑声。 有了季昭的画像,晚上朱飞鹏执行任务的时候便多了一份信心。如果路上遇到这样的女人,哪怕对方不主动,他也可以尝试停下来搭讪一下。 周五晚,朱飞鹏在几条城市主干道上晃悠了个小时,一无所获。放眼望去都是下夜班的工人、喝得醉醺醺的行人,一个风尘女都没有遇到。 周六晚,朱飞鹏倒是发现了两个与画像上的女人有点类似的,搭讪攀谈一阵,对方开始谈价钱,他精神高度紧张,身后跟着的许嵩岭等人准备随时抓人。 没想到,那两个女人特点一致,都是和朱飞鹏聊了两句之后拉开车门,上车就是一句“去你家?还是开房?” “嘁——” 许嵩岭等人从对讲机里听到这一句,失望地叹了一声。得,根本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风尘女,倒真是风尘女,只可惜不是凶手。 如果她的目标是将他引到同伙处下手,必定不会问出去你家这样的话。 连续几个晚上没有钓到鱼,朱飞鹏有些气馁,到周日开车出门的时候就有些嘀咕:“许队,连着几天都没找着人,咱们这个方法到底有没有用?会不会那伙人是流窜作案,见势不妙,已经离开星市了?” 许嵩岭脸一板:“这伙人好不容易在星市安下家来,杀人、抛尸、销赃都需要大量人手,还需要有相对固定的场所,哪里会只做起就收手离开?他们只是觉得现在风头紧,行动收敛了一些。别灰心,你继续,总会有收获的。” 周日,依然没有收获。 赵向晚周一满课,便没有去市局。到了晚上九点,楼下宿管阿姨忽然上来敲门,声音急促:“赵向晚,你马上到楼下,市局许警官说有紧急情况。” 赵向晚心一抖,赶紧冲到楼下,许嵩岭开着警车等在宿舍楼门口,大声道:“上车!” 赵向晚来不及倾听他的心声,喘着气问:“朱飞鹏怎样了?”这么晚了来寻她,必定是朱飞鹏找到了人! 许嵩岭言简意赅:“受伤了,在医院。放心,死不了。” 女生宿舍楼下,一盏路灯孤独地亮着,许嵩岭那张黝黑的面庞略显僵硬,眼中闪着压抑的愤怒。 想到平时爱热闹、豪爽热情的朱飞鹏,赵向晚感觉胸口闷闷的,她快步跳上车:“现在去哪里?” 许嵩岭说:“医院里有何明玉他们几个守着,我带你去接季昭。朱飞鹏这回幸好身体底子好,半路逃了出来,劫他车的是两个女人,让季昭画好像,我们连夜开始全城搜查!” 赵向晚没有多说什么,点头应了:“好!” 难怪晚上还要来找她,原来是得用到季昭。季昭现在虽然放开了一些,但依然不与他人沟通,只听赵向晚一个人的。如果要画像,必须由赵向晚来充当中间人,才能传达到位。 铁栅栏大门缓缓打开,季家的豪华别墅占地很广,非常壮观,可惜现在没人有心情参观。 季锦茂平时把季昭看得严,但只要有赵向晚,他便很放心,亲自把季昭从画室里带出来,送上许嵩岭的车。 季昭背着画夹子上了车,规规矩矩坐在赵向晚身旁。原本以为周日之后就得等到周四下午才能见到赵向晚,没想到现在才周一就能见到,他的眼里满是欢喜。 不必季昭说话,只要一靠近,他的内心画面便呈现在赵向晚脑海之中。阳光灿烂,白雪皑皑的旷野已经露出大片大片的草地,云雀在树枝鸣叫,原本寂寥的世界变得有了生机。 赵向晚记挂着还在医院的朱飞鹏,抿着唇没有说话。 季昭感受到了她的压力。云雀停止鸣叫,画面顿时静止下来。 【怎么了?你不开心。】 这是季昭第一次关注其他人。 赵向晚轻声回答:“朱飞鹏受伤了,现在医院抢救。” 【朱飞鹏,是谁?】 “我们的同事,那个话最多的年青男警察。个子高,体格好。” 【哦,戴宝格丽手表的那一个。】 赵向晚看了季昭一眼,他关注的点与常人不同,更偏重细节:“是,他执行任务受伤,所以我不太开心。” 【他受伤,为什么你不开心?】 “因为我们是朋友。” 【朋友……】 季昭陷入沉思,开始反复咀嚼这个名词。 车厢忽然就安静下来。 赵向晚转过脸看向车窗外。万家灯火闪耀,可知道有人在守护这城市灯火? 【我,是你的朋友吗?】 季昭的问话不太自信,青涩的少年嗓音里带着股执拗。 赵向晚毫不犹豫:“当然是。” 【如果我受伤,你也会不开心,是不是?】 “是。” 【如果你受伤,我也会不开心。】 赵向晚抬眸看向季昭,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瞳仁漆黑,汇聚了所有星光,与窗外不断移动的灯火相互辉映。 赵向晚嘴角微微上扬,点了点头:“好,我记住了。” 病房里。 朱飞鹏躺在病床上,满脸是伤,包着纱布,只露出一双眼睛。平时里的飞扬跳脱尽数收敛,只剩下虚弱的微笑。见到赵向晚,他眼睛一亮,有心要抬抬胳膊,脸颊抽动,倒抽了一口凉气,只得放弃。 这样的朱飞鹏,让赵向晚很不适应。她快步靠近,转过头问一直守在床头照顾他的何明玉:“怎么搞的?” 何明玉的眼睛里透着一丝后怕,轻声介绍着今晚钓鱼行动的过程。 和前面几次一样,朱飞鹏开着他的黑色奥迪100行走在星市最繁华的发展大道上。从第一天执行任务的紧张,到现在开着车窗体会风吹来的感觉,朱飞鹏的态度越来越轻松。 何明玉坐在许队的车上,时不时通过对讲机与他联系。朱飞鹏的车速慢来慢快,距离越拉越开。 忽然,对讲机里传来朱飞鹏兴奋的声音:“我草!鱼儿出现了……” 许嵩岭脑中的弦绷紧:“别急,等我们靠近。” 朱飞鹏激动地说着话:“看到了看到了,有人在挥手拦车,是女人!” 何明玉再次提醒他:“冷静点,放慢车速,等我们靠近。” 朱飞鹏嘻嘻而乐,没个正形。如果说先前提起穷凶极恶的犯罪团伙,他还有几分害怕,现在连着扑空几次之后内心却隐隐多了几分期待。正是因为这几分期待,让他不再谨慎小心,面对拦在车前的两个妙龄女郎,放松了警惕。 路边,昏暗的路灯下,站着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正挥着手,嘴里呼喊着什么。 车开得近了,朱飞鹏有些失望。 和季昭画的画像并不相同,并没有太性感的打扮。其中一个似乎只有十七、八岁,扎着两条小辫子,一张小脸在路灯下发着光,大眼睛里满是惶恐。 一见到朱飞鹏停下车来,这个女孩眼中泪水便掉落下来,大声叫道:“哥,哥,帮帮忙,我姐要生了!” 朱飞鹏视线旁移,这才发现女孩手中扶着的女人腹部突起,裹在头巾里的一张脸似乎痛得扭曲,看不清楚面容。他心中一突,匆匆交代一句:“孕妇生孩子,情况紧急,我送她们去医院。”便挂断对讲机。 何明玉那边再呼唤,已经联系不上。 朱飞鹏下车打开车门,女孩一边说着谢谢,一边将孕妇扶进后排。朱飞鹏心地善良,最见不到妇幼受苦,根本没时间细看,快步坐进驾驶室,正要启动车辆狂奔,只觉得后颈一阵剧痛,眼前瞬间漆黑一片。 等到终于醒来,朱飞鹏发现自己双手反剪倒在后排,开车的换成了那个待产的孕妇,求助的那个漂亮女孩坐在副驾驶室,嘴里催促着:“到了吗?到了吗?” 孕妇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别催,老子开得够快的。”声音粗狂,分明是个汉子! 朱飞鹏恨不得一巴掌扇死自己。当了年刑警,见过那么多诡异人心,今天却被一个一脸天真的女孩、一个大腹便便的汉子给欺骗了! 努力控制着呼吸,朱飞鹏一点一点地活动着手腕。绳子捆得很紧,但依然有活动余地。受过训练的朱飞鹏花了一点时间终于松开,让双手得到自由。 敲昏他的人似乎没有想到他能这么快醒来,一边开车一边说着话。 “妈的,这车真好!到底是进口车,抗震好、隔音好,发动机动力好,回去就给它改装一下,喷个漆,送到邻省卖出去,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那这个哥哥呢?” “怎么?你舍不得这小白脸?等到了地方一棍子打死,沉到旁边那口水塘。反正做完这一票,咱们都得挪窝。” 听到这里,女孩有些不忍,转过头看向躺在后排的朱飞鹏。这一看不要紧,她瞳孔陡然一缩,大叫起来:“他,他醒了!” 开车的汉子心中一慌,方向盘打了个偏。 “嘎——”一阵急刹,轿车差点来了个飘移。 朱飞鹏不再犹豫,霍地坐起,双手前伸,开始抢夺驾驶权。 女孩尖叫着使劲掰他的手,急起来一口咬了下来。 朱飞鹏痛不可抑,右手一振,将女孩甩开。可是这一甩,便让司机腾出了空,回身捣了他一拳头。 “轰——”车辆失控,撞上路中央栏杆,在空中翻了个跟斗,最后飞向路边绿化带。 等到许嵩岭等人驱车赶到,那两个拦车的人已经逃离现场,只剩下朱飞鹏横躺在地,满脸是血。 送到医院检查,这一场车祸让朱飞鹏左手腕折断,全身多处软组织挫伤,面部多处划痕,不过好在没有内伤,用医生的话说,年轻、底子好,养一段时间就没事了。 听到这里,赵向晚明白过来,先前她设定的是风尘女郎利用容貌优势吸引男人停车载人,诱骗到目的地之后再杀人劫财,其实有些偏颇。罪犯团伙远比她想的更为狡猾,他们利用了人们的同情心理。 柔弱的小姑娘、即将临产的孕妇,深夜拦车,等到上了车立刻打昏车主,驾驶车辆离开。为防止车主醒来报警,他们杀人灭口。 赵向晚有些懊恼,看向朱飞鹏的眼神里便带着歉意。 朱飞鹏倒是豁达,轻轻摇头:“没你什么事,是我大意了。”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何明玉嗔怪地看了他一眼:“让你先等等我们,你偏不听,莽撞!” 许嵩岭用目光制止何明玉继续唠叨:“等回组再反省,现在先把人像画出来。” 病房里的人都让出一条路,将目光投向安静站在门口的季昭。 “季昭来了,快快快。” “季昭,辛苦你晚上加个班,把犯人的肖像画出来。” “幸好有你,赶紧画像吧。来,坐这里。” 刘良驹拖过一把椅子放在病床边,季昭被动地坐在下,从画夹里取出纸笔,做好准备工作。 同事时间长了,朱飞鹏也渐渐了解季昭,给出的信息尽量具体。 “巴掌大的小圆脸,大大的眼睛,看人的时候像只小白兔一样。整齐的刘海,绑两条小辫子,头发有点稀疏,个子不太高,娇小玲珑……” “高、壮,肚子很大,模样凶悍,一双眯缝眼,眼角向上吊起,嘴里有一颗金牙,牙齿很黄……” 季昭绘画时从不抬头,朱飞鹏说完,他提笔便画。 他有一种神奇的本事,能够从那些近乎模糊的描述中提炼出有用信息,并通过图画表达出来。 从模糊到具象,从宽泛到具体,从感觉到细节,一笔一画见功底。 不到半个小时,素描纸上便浮现出两道身影。 身穿碎花衬衫、牛仔裤的娇小可爱小萝莉,裹在一条加加大码孕妇裙里的粗壮肥硕大壮汉。 一看到这两个人,朱飞鹏的牙齿便咬得咯吱响,怒向胆边生:“就是他们!” 许嵩岭取过画像,大声道:“今晚开始,组织全局警力,全城搜索!” 等到周四下午赵向晚回到市局,犯人已经全部落网。 团伙一共九人,五男四女,都是同乡,最小的年龄十七岁,最大的二十九,为首的是一个名唤“春姐”的二十三岁女子,以及春姐的男友,二十六岁的“贵哥”。 春姐与贵哥是同乡,也是恋人,八十年代改革开放春风吹到农村,看到村里不少人都外出打工赚了钱,也有些心动,便一起到深市打工。春姐在罐头厂当工人,贵哥则跟着老乡进了汽修厂。 一开始,辛苦一个月拿到二、三十块钱工资,两人挺满足。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贵哥见多了豪车、看多了有钱人,一颗心便蠢蠢欲动起来。 ——凭什么他就得一身油污、平躺在滑进汽车底盘下拧螺丝,而那些有钱人却叼着烟悠哉哉坐在小桌旁吹牛皮? ——凭什么他又苦又累干一个月只能拿十块,而那些有钱人动动手指头、打几个电话就能赚成千上万? ——凭什么他只能和女友窝在破旧的出租屋,而那些有钱人却开着几十万的进口豪车、吃一顿饭就花掉几百块? 越想越不平衡。 某一天,春姐来汽修厂找贵哥,她那漂亮的脸蛋、健美的身材让一名车主眼中一亮,看到这一幕,贵哥忽然就动了歪心思。 两人演了一出仙人跳,由春姐勾引车主,到酒店开房时贵哥再出面捉奸,逼对方拿钱私了。 第一票,就赚到了一千块。 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贵哥一边在汽修厂上班,一边留意那些有家有口要脸面的有钱人,派春姐去勾搭。两人搭档越来越娴熟,赚得也越来越多,直到一名车主给钱脱身之后选择报警,这才被深市公安抓捕,坐了一年牢。 在监狱里,贵哥结识了几个同道中人,顿时大开眼界。出狱之后纠集了几个同伙,开了家洗车店,再让春姐拖来几个同乡姐妹,因为有事后被车主报警的教训,贵哥心一狠索性干起了杀人越货的勾当。 春姐带着小姐妹打扮得花枝招展,站在路边拦停车辆,引车主到洗车店。车主以为只是个招揽生意的小花样,也不太在意。车子总是要洗的,不如就到这家店洗呗,花点钱,说几句荤话,摸摸手脸,划得来。 可是,他们不知道的是,只要是进了这家洗车店,就不可能再活着回去。 接连在深市做了几起杀人案,洗车店被警方盯上。贵哥警觉地转让了店面,转战多地,今年年初来到星市,找个偏僻位置租了个门面。名面上开的是汽修店,实则干的是将司机骗来杀害、改装车辆出售的犯罪行为。 听到这里,赵向晚心里沉甸甸的。 和何明玉、刘良驹一起提审那个让朱飞鹏发善心的小姑娘时,这份沉甸甸感愈发深刻。 小姑娘荷花今年十八岁,和赵向晚一般大,从小生活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偏远山村,和春姐同村。去年年底春姐回村的时候,正遇上荷花家父母为了一百块钱彩礼要把她卖给一个酗酒打老婆致死的鳏夫。荷花哭着求春姐带她走,春姐看她眉眼灵动,掏了一百五十块钱把她买了,带在身边打算好好培养。 荷花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那双浸着泪水的眸子更显得楚楚动人。 “警察哥哥,警察姐姐,我也不知道他们会杀人,我今年二月才跟着春姐到星市来,什么都没有干啊。” 何明玉恨得牙痒痒,要不是眼前这个姑娘可怜兮兮地求救,朱飞鹏也不可能失去警惕。车被撞得面目全非不说,现在人还躺在医院休养呢,她敢说什么也没干? 想到这里,何明玉冷着脸问:“王德堂,是不是你出面的?” 荷花茫然抬头:“王德堂?” 赵向晚补了一句:“黑色红旗小轿车。” 荷花不知道王德堂的名字,可是知道那辆车。她心虚地移开视线:“他,是春姐出的面。春姐说,有的男人用□□,有的男人得装可怜。” 团伙全体落网,主犯自知必死嘴硬得很,可是底下小喽啰却忙不叠地交代个一干二净。 第一个出租车司机,是荷花与春姐一起打的车,路上春姐调情,勾得司机心痒痒,按照她指点的路线来到汽修店。原本以为可以花点钱嫖一回,没想到一进店便被贵哥、猛哥棍棒相加,打死扔臭水沟。 第二个生意人相对警觉,不过单独出马的荷花那张楚楚可怜的脸蛋,成功降低了他的防范心。他喜好柔弱女子,载着荷花来到附近小酒店,刚一停车便被等待多时的猛哥用麻绳勒死,尸体被同伙埋进酒店旁边的一个果园。 第个是王德堂。荷花没有随行,春姐带着另一个名叫燕儿的,穿着暴露地在路边晃悠,看到汽车便妖妖娆娆地挥手。那天也是巧,王德堂一颗荡漾的春心被魏美华撩动,看到春姐和燕儿,鬼使神差地停下车来。 摇下车窗说了几句话,王德堂打算先留下对方联系方式,接完赵青云之后再返回来找她。可惜春姐最近一直没有收获,有点心急,一双胳膊缠住王德堂颈脖,媚态十足。趁着王德堂意乱神迷,燕儿一块手绢捂住王德堂口鼻,将他迷晕过去。春姐驾驶车辆径直开回汽修店,贵哥将他殴打至死后抛尸落霞山。 除了在星市做下的这桩杀人案,这伙人在粤市、江城、梧州等地了犯下罪行。一件件、一桩桩,令人发指! 周五,这桩市局勒令一个月内侦破的案件,仅花了两周便宣布结案,所有罪犯移交法院,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制裁。 许嵩岭松了一口气,看一眼一直沉默不语的赵向晚,关切地询问:“怎么?也不是第一次接触杀人案了,有心理压力吗?” 赵向晚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春姐、荷花这两个进城的农村女孩,让她内心生出很多感触。从农村到城市,从贫穷到被繁华,从节俭到奢华,当贫富差距被放大,内心生出的不平衡便让她们迷失了心智。 同为农村女孩,赵向晚不愿意看到这样的结果。 到底是谁的错? 命运、教育、还是环境? 赵向晚内心翻涌的念头,许嵩岭看不出来,可是一直坐在办公室角落的季昭却敏锐地感知到了她的纠结。 季昭忽然站了起来,坐到赵向晚对面,一双墨似点漆的眼眸专注地看着她。 赵向晚被动地抬起头,与他视线相触。 【不开心,为什么?】 宁静的旷野,孤独的云雀,这个少年嗓音让赵向晚非常放松。获得读心术之后,赵向晚很难全身心信任他人,但季昭是个例外。他的内心纯净而简单,他的世界只对赵向晚敞开。 “我也是个农村人。” 【你不一样,你不想害人。】 “为什么要害人呢?赚钱有很多条路。” 【他们不知道其他的路。】 赵向晚的眼睛渐渐有了亮光:“不,其实他们知道其他的路。” 【可是,他们选择走捷径。】 豁然开朗。 是了,其实这世间有许多路。劳动可以致富、读书可以改变命运、创新能够把握先机。可是,不管是劳动、读书、还是创新,都需要长期的积累,要忍受前期的失败、磨难与艰辛,只有持之以恒的投入,才能收获灿烂的鲜花。 这是一条正道,但却是一条漫长而曲折的道路。 不是所有人,都会选择走这条路。 懒惰的、虚荣的、喜欢投机取巧的、喜欢不劳而获的人,他们更喜欢走捷径。 赵向晚站起身,沉甸甸的感觉一扫而空,她看着季昭,微笑道:“谢谢,难得你会宽慰人。” 季昭的眼睛里倒映着赵向晚的身影,他灿然一笑。 【因为,我们是朋友。】 为庆祝司机劫案顺利侦破,更为了感谢重案组所有人对季昭的认可,季锦茂在四季大酒店宝珠厅请客。 朱飞鹏在医院里躺了几天,一听说季锦茂在四季大酒店请客立马两眼放光,急吼吼地办理出院手续,左手手腕带着石膏、吊着绷带,顶着一脸还没完愈合的疤痕来到宝珠厅。 作为季锦茂的左右手,四季大酒店的总经理,卢曼凝是个性格坚毅的女强人。她知道当刑警是儿子从小到大的梦想,到现在依然没有改变,因此再心疼儿子儿子受伤,依然支持。只是嘱咐他不许喝酒、不吃油腻辛辣、不许熬夜之后,便由着他和同事们一起聚会。 豪华大圆桌中央摆满鲜花,红底金花的地毯、橡木家具、漂亮的水晶灯、丰盛无比的晚宴,一大帮子人围坐桌旁,都在调侃着朱飞鹏。 “你这脸上缝了处,还没拆线呢,像只蜈蚣一样,你这样出院就不怕吓着别人?” “右手还打着石膏呢,你就跑出来了?” “你呀你呀,就这么馋四季大酒店的菜?” 朱飞鹏生性开朗,丝毫不介意同事们的调侃,笑嘻嘻地喝了一口特地为他炖的柴鱼汤:“医院的饭菜淡得要命,哪有这里的好吃?再说了,难得季总请客,我就算爬,也要爬过来!” 季锦茂以前对朱飞鹏没太多印象,只知道是卢曼凝的独子,偶尔会来酒店请客吃饭,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主儿。慢慢接触下来,朱飞鹏的形象渐渐立体起来,他虽然贪吃、好玩,但却是个吃得起苦、有责任心、善良的好刑警。 季锦茂以一种慈父的眼神看向朱飞鹏,送过去一张酒店金卡:“小朱,伯父送你一件好东西。”金灿灿的卡片中央雕刻四枝稻穗,四边围绕着一圈黄色蒲公英花朵,右下角是一串凸起的数字。 朱飞鹏眼睛一亮,笑着接过:“七折卡!好家伙,季总这回大放血啊。” 【金卡打七折,这可是好东西啊。季总亲自给出的卡片,数字越小越值钱。黑卡免费,金卡打七折,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嘿嘿,今天我发了!】 听到朱飞鹏心中所想,赵向晚的目光落在这张金色卡片上。 上次救下季昭,季锦茂随手塞了一张黑色卡片给她,当时她并不在意,只是看图案精巧可爱,便顺手收进钱包。 那张黑色卡片与朱飞鹏手中的金色卡片图案一模一样,四枝稻穗分别代表抽穗、扬花、灌浆、成熟四个时期,蒲公英花边柔美而生动、充满着田间野趣。 赵向晚清楚地记得,自己的黑卡数字,是0000006。 免费卡,排名第6。季锦茂这是把她视为自家人? 赵向晚抬眸看向季锦茂。 感觉到赵向晚的注视,季锦茂像哄小孩一样再掏出一张金卡递过去,满脸堆笑:“是不是觉得金色的更好看?那我也给你一张。以后你想送给谁,就送给谁。” 赵向晚摆摆手,没有接。 朱飞鹏有点手痒,想帮她接过来,却被许嵩岭严厉的目光所制止。他缩回手,讪讪一笑:“向晚以后要是想在这里消费,找我就行,我请客。” 刚说完这一句,朱飞鹏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抬手指向季昭:“他瞪我了!你们看没看到?季昭竟然会瞪人了。” 季锦茂惊喜转头,看着自己儿子。 季昭低头不语。 【要你请客?哼!】 赵向晚分明看到云雀在枝头“啾”了一声,那双黑豆般的圆眼睛翻了个白眼。 季昭真的是越来越有烟火气了。赵向晚抿着唇,忍着笑,假装没有看到刚才他瞪朱飞鹏的那一眼。 虽然没有看到季昭的反应,但季锦茂却明白,自从儿子跟着赵向晚进了重案组,自闭的症状轻了许多,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会倾听、点头,偶尔还会摇头表示拒绝,这是好事! 这样继续下去,也许有一天季昭就能和普通人一样生活,娶妻生子?季锦茂心头火热,看大家越发欢喜,恨不得把酒店最好的饭菜、点心、酒水全都奉上来。 酒过巡,朱飞鹏明显精力不济,不喜应酬的季昭也起身离开,许嵩岭提议散场。 经过一楼大堂,一群人从西侧的宴会厅走出。两队人马在灯火通明的大堂相遇,目光扫过,赵向晚发现不少熟人。 赵青云与魏美华并肩而行,与一对中年男女交谈着。身材娇小的赵晨阳身穿红色长裙,左手挽着一个长身玉立、西装革履的年青男子,缓步而行,言笑晏晏。 再次见到亲生父母与赵晨阳,赵向晚的内心毫无波澜。 说实话,如果当年自己被赵青云接去城里,恐怕适应得还不如赵晨阳。 先送到徐家当了两年女儿,等他们把儿子接过来又退回赵青云,打着弥补的旗号赵、徐两家订娃娃亲,为的其实只是深度利益捆绑,这样毫无感情的算计,能幸福吗? 亲生父母自一出生便抛弃了赵向晚,哪怕十岁时寻了去,又能多有感情?还不如留在赵家沟,哪怕穷一点、苦一点,但有大姑、表姐、大哥、二哥相伴,每一步都走得扎扎实实。 现在真相已被揭穿,赵晨阳赔千,赵青云给一万,赵家沟乡亲们给了赵向晚一个公道,从此一别两宽,再见亦是路人。 可是,这世上的事就是奇怪。被偷换人生的赵向晚已经放下,既得利益者赵晨阳却依然耿耿于怀。 赵晨阳抬起头,隔着簇拥的人群,与赵向晚四目相对,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想到自己重生的秘密被赵向晚揭穿,她心中惴惴,生怕又被赵向晚拖到一边聊天、谈心。 那哪里叫聊天啊,完全就是审讯! 只可惜,赵晨阳想躲开,偏偏躲不过,站在她身边的男子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眼看到赵向晚,忽然愣了一下,温和地问了一句:“晨阳,是你熟人吗?” 赵晨阳支支吾吾地说了一句:“啊,认得。” 年青男子眉眼俊秀,笑容和煦,赵向晚与他目光相对,越看越眼熟。 男子主动上前,赵晨阳不得不跟上。两人走到赵向晚面前,不等男子开口,赵晨阳紧紧贴着徐清溪的胳膊,宣告主权:“这是我未婚夫徐清溪。他是徐氏建筑公司的继承人,在湘省大学读土木工程,是学生会主席呢。” 赵向晚皱眉问:“你,不是姓梅吗?” 徐清溪眼睛一亮,声音陡然提高:“你,你是赵向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