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里,冯莉莉陷入回忆之中。 【我就是因为做了,所以才怕。当年我看不惯秦月影长得漂亮、成绩好,找个男朋友还是知名企业家,于是给周荆容写了封匿名信,想要借她的手搞臭秦月影。 徐俊才是有头有面的人物,随便调查一下就能知道他离没离婚。秦月影被恋爱冲昏了头脑,徐俊才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我可没有那么傻。只是我没有想到,周荆容会通过私家侦探查到匿名信是我写的,主动约我在彼岸咖啡馆见面。】 咖啡馆里弥散着浓郁而甜腻的香味,耳边反复响着一首听不懂歌词的粤语歌,旋律优美动听。从小在农村长大、上大学之后刻苦求学,没一分钟敢懈怠的冯莉莉,第一次踏进这样的场所,内心忐忑而惶恐。 周荆容开门见山:“想办法毁了秦月影,我就送你去m国留学。” 冯莉莉当时吓得一个激灵:“毁了她?那可是要坐牢的!” 周荆容的笑容阴恻恻的:“你慌什么。我这里有一包药,你悄悄下在她的水杯里,保证谁也查不出来。” 看着周荆容推到面前的一个叠成方形的小纸包,冯莉莉不敢接。 周荆容说:“只是一种让她抑郁、失眠、脱发的药,每次下指甲盖大小,慢性中毒,她只会怀疑精神压力大,绝不会怀疑是你下的毒。” 冯莉莉小心翼翼地问:“真的不会有事吗?” 周荆容点头:“你放心,这是宫廷秘药,使人短期抑郁、精神涣散。无色无味,溶于水喝下去之后谁也查不出来。” 看着眼前这小小纸包,冯莉莉剧烈地思想斗争着,一刻钟之后,她伸出手将纸包收进口袋。 脑中闪过记忆中的画面之后,冯莉莉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懊悔。 【一开始挺顺利的。我按照周荆容说的,一周下一次药,秦月影根本察觉不出来。我看她脸色越来越坏,诉苦说失眠、掉头发,心里真是爽。 可是第三次下药的早上,趁着秦月影去洗漱,我从抽屉把纸包拿出来,正准备捻一小撮粉末的时候,乔小红在上铺突然唉哟一声,伸了个懒腰,吓得我手一抖,不小心把一袋子全倒进杯子里……那可是八天的分量啊!】 听到这里,赵向晚终于明白冯莉莉下毒的全过程。 铊盐,是周荆容给她的,与她男友宋志清无关。 中毒致残,是因为冯莉莉手抖,不小心投过了量。 坐在沙发上傻笑的秦月影、盖在毯子下肌肉萎缩的腿、阴暗逼仄潮湿的旧房子、比同龄人老了十岁的秦家父母…… 这一切,只不过缘于嫉妒。 法国作家拉罗会弗科曾经说过:“嫉妒是万恶之源,怀有嫉妒心的人不会有丝毫同情心。” 周荆容嫉妒秦月影年轻漂亮、得了徐俊才的宠爱; 冯莉莉嫉妒秦月影家境优渥、事事顺心。 两人合谋,就这样残害了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孩。 冯莉莉没有察觉到赵向晚的眼眸间的寒意,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现在事业刚刚起步,志清在m国的博士今年毕业,马上就要答辩,绝不能摊上官司。如果周荆容将投毒罪名堆在我身上,我必须全盘否定,问题是……怎么才能对那些指控一一反驳。】 【水杯上可能会有我指纹,但我和秦月影是室友,早上帮她倒水的时候接触到杯盖,很正常。警方拿到水杯这个证物有什么意义?我一样可以不承认。】 【周荆容说是我投毒那又怎样?她没有直接证据,我可以反咬一口,明明是她嫉恨秦月影与徐俊才感情好才投毒杀人,却推到我身上。她有杀人动机,可以花钱请任何人帮她投毒,和我有什么关系!】 【冯莉莉,你可以的!一定可以的!上次那么多警察到学校调查,那么多人说我是凶手,不是一样不了了之了吗?只要我不承认,警察也没办法定我的罪!】 “吱呀——”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 冯莉莉的思绪被打断,立马进入防备状态,心门瞬间关闭,再无一丝声响传到赵向晚的脑海中。 推门进来的人,是何明玉和朱飞鹏。 何明玉走到赵向晚身边,敲了敲桌面:“你,去外面守着,这里我来。” 赵向晚“哦”了一声,低头离开。 冯莉莉看着赵向晚略显落寞的背影,内心升起一股同情:这个小女警,和她当年一样,不受人待见。 走出屋,关上门,走出冯莉莉的视线,赵向晚迅速直起腰,快步朝另一个审讯室而去。 二号审讯室里,许嵩岭正在与周荆容对战。 “坦白是你唯一的出路。” “给丈夫下药让他无法生育,这个罪我认。如果徐俊才告我,罚款、坐牢,随便。” “水杯从哪里来的?” “这是我丈夫从国外带回来的水杯,我从学生宿舍带回家也不行吗?” “什么时候进的宿舍?” “时间过去那么久,我哪里还记得?” “谁看见你进的宿舍?水杯放在哪里?” “不记得了。” “说谎!水杯明明在绘图教室。” “哦……那就是我记错了。” “我看,你不是记错,你是故意说谎,混淆事实!” 周荆容不慌不忙,坐在椅中欠了欠身:“许警官,时间过去那么久,哪个能够记得这么清楚?我没有说谎,我只是记不住了。” 证据这么多,周荆容竟然还能死咬不承认,超强的心理素质让许嵩岭很不愉快。 “啪!” 许嵩岭将乔小红的证词摔在桌面:“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装有铊盐的水杯根本不是你自己进学校拿的,而是花钱从乔小红手里买下来的。” 周荆容心中一惊,下意识地看了证词一眼:“乔小红?你们找到她了?” 她皱眉拿起证词,快速浏览,“哦”了一声,“你看我这记性……大学校园我不熟,所以让乔小红帮我拿。至于花钱嘛,我看乔小红家庭条件一般,发善心给了她两千块钱,全当资助贫困生了。” 许嵩岭板起脸:“周荆容,你前面不是说不认识秦月影?怎么能联系到乔小红?” “你怎么知道乔小红手里有水杯?” “你和乔小红见面,是冯莉莉穿针引线,你怎么解释?” “冯莉莉出国留学期间,资助人是你,为什么?” 这些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周荆容没想到警方准备如此充分。证据确凿,无从抵赖,周荆容不知道怎么回答,索性闭上嘴,一个字也不说。八年前的结案让她有了经验——只要不承认,只要能够自圆其说,证据再多警方也不能给她轻易定罪。 场上气氛有些凝重。 赵向晚恰在此时推门进来。 身穿制服的赵向晚英姿飒爽,周荆容看着有点刺眼,转过脸去,不想再看。就是这个丫头,虎头虎脑、什么都敢说,烦死人。 许嵩岭看到赵向晚,眼睛一亮:“怎么样?冯莉莉交代了没?” 赵向晚点点头:“交代了。” 周荆容听到“冯莉莉”这个名字,立马警惕起来。 高广强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真的?她嘴那么硬,怎么可能交代?” 赵向晚冲着周荆容方向呶了呶嘴:“还是许队有经验,你不是和她说周荆容已经将事情说得明明白白?她思来想去,决定主动坦白,争取减刑呗。” 许嵩岭哈哈一笑,面露得意之色。 周荆容面色一变,心跳如擂鼓,暗自咬牙。这些可恶的警察,自己什么时候交代罪行了?张嘴就是谎话,还好意思质疑自己说谎! 不过周荆容心思深沉,脸上半点不显,低头不语。 高广强也不知道赵向晚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只能按照先前约定好的套路继续问:“冯莉莉怎么说?” 赵向晚说:“冯莉莉说,毒是周荆容给的。她曾给周荆容写过匿名信,没想到被周荆容找私家侦探揪出来……” 这样的细节,如果不是本人陈述,警察绝不可能知道! 周荆容慌了,额角开始冒汗。冯莉莉竟然交代了?她竟然把罪名都推到了自己身上?不行,绝对不行! 赵向晚的声音还在继续:“两人见面是在一家咖啡馆……” 周荆容的心理压力越来越大。 “用纸包包着,四四方方,粉末状,周荆容骗她说是致郁药,只是想小小惩罚一下秦月影。” “不对,不是这样的——” 脑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周荆容开始尖叫。 “那药根本不会害她残废,冯莉莉下手太狠,都是她的错!” 尖利的声音在审讯室里回响,刺得许嵩岭耳朵疼。经验告诉他,嫌疑人心理防线已经突破,现在正是挖掘真相的好时机! 赵向晚顺利完成任务,悄然退出。 再回到一号审讯室,冯莉莉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椅中,盯着眼前桌面发呆。 赵向晚走到冯莉莉面前,慢慢坐下,示意何明玉做好记录。 刚才还娇怯怯的小可怜,突然面容沉静,多了一份威压。冯莉莉慢慢抬头,看着赵向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冯莉莉?” “是我。” “周荆容刚才已经交代。药是她交给你,但却只是想小小教训一下秦月影,小剂量使用导致抑郁,并不会有什么太坏的结果。是你擅作主张、心思歹毒,加大下药料,这才导致秦月影中毒、残疾。事后你还勒索她,逼她资助你出国……” 什么?! 冯莉莉猛地站起,带动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 本就一直在忐忑、惶恐的她,被周荆容的血口喷人气得头昏脑涨。 “我没有勒索她,是她主动提出来的条件——” 赵向晚嘴角一勾,嘲讽一笑:“所以,不要隐瞒,实话实说吧。” 冯莉莉眼看着赵向晚眼中闪着锐利的光,终于意识到一点:刚才这个女警在伪装!她讲的那些八卦都是在麻痹自己! 可是……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自己什么也没有说啊。 在赵向晚目光逼视之下,冯莉莉跌坐在椅中,挫败感油然而生。 赵向晚道:“投毒杀人、巨额勒索,两罪并罚,恐怕你此生都在狱中度过。你从农村考大学上来,足够努力,为的就是要证明自己比别人强。难道要让这一切都化为泡影吗?你有能力、有学历、有事业基础,为什么任由周荆容将罪名全推到你一个人身上?承担应该你承担的罪名。过几年出来,一样能够从头开始。” 被赵向晚精准戳中心事,冯莉莉颓然低头,抬手捂住眼睛,眼泪自指缝间渗出:“我……我说。” 审讯室外,徐俊才如坐针毡。 虽然恨周荆容下药,但冷静下来一想,他还有徐清溪这个亲儿子,没有生育能力就没有了吧,公司发展还需要周荆容家人的支持,也不是不能忍。 谁知道会扯出投毒案呢?谁知道呢? 蠢货! 徐俊才心里暗骂,在走廊来来回回地走动着,努力安慰着自己:律师陪在她身边,她应该没有那么傻什么都往外说。 看到赵向晚从一号审讯室走到二号审讯室,又从二号审讯室转回到一号审讯室,进进出出两趟,徐俊才眼睛里冒出火花,心里暗自寻思着:等这件事情告一段落,他必定要到赵青云那里走一趟,让他好好管教这个女儿!太不像话了! 当赵向晚从一号审讯室走出来,徐俊才把她叫住:“赵向晚!” 赵向晚停住脚步,冷冷淡淡地看着他。 不知道为什么,这冰冷的表情、这倔强的眉眼,让徐俊才脑中闪过梅心慧的模样。 当年自己与梅心慧离婚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不哭不闹,冷峻孤傲,丢下一句:“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过各的!” 结果怎么样呢?拒绝一切帮助、一分钱赔偿也不要,一个人带着儿子过日子,以为独立伟大,到头来却苦了自己,郁结在怀、重病而亡。所以……做人要学会趋利避害、何必争那一口气?什么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那都是骗老实人的。 徐俊才声音温和,但态度却难掩傲慢:“听我一句劝,做人不要太刚硬。认下亲生父母,你能获得赵家、徐家两家的支持,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赵向晚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这人是不是魔怔了?周荆容罪无可赦,他作为丈夫也要受到牵连,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在琢磨着拉自己进他的阵营? 或许是因为等待太久,内心焦灼,此刻见到气质与梅心慧相似的赵向晚,徐俊才忍不住唠叨起来:“年轻人啊,就是太冲动、太理想,总以为这世界靠自己就能闯出一片天……” 赵向晚打断他的滔滔不绝:“所以,不靠自己靠老婆,挺光荣是不是?” 徐俊才不敢置信地看着赵向晚。 下海经商、事业有成,徐俊才不管走到哪里迎接他的都是鲜花和赞美。没有人敢当面说一句不是,更没人敢指骂他靠老婆、吃软饭。 徐俊才的面色越来越阴沉,像雷暴雨来临之前的天空:“好,很好!牙尖嘴利,我倒要看看你到底能够走多远。” 【原以为只是个不谙世事的乡下丫头,没想到小小年纪好大的胆子!这样的脾气,也难怪赵老弟不待见她。今天不好好教育教育你,只怕这丫头不知道天高地厚!】 听到徐俊才后面的心声,赵向晚半分没有后退:“我没有背叛、欺骗、伤害他人,不管走多远,都心安理得。倒是徐总,周荆容投毒案一旦定罪,你不忠、出轨一事实锤,你想好怎么应对周家的怒火了吗?” 徐俊才脸上阴晴未定,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 这小丫头好厉害的一张嘴!周荆容投毒案难道脱不了罪吗?如果她真的被抓,那周荆容的舅舅,还有疼爱她的父母,绝对不会饶过自己! 自己怎么办?公司怎么办? “砰!” “嘭——” 两个审讯室的门被拉开,身穿制服的公安干警走出来。 赵向晚丢下徐俊才,迎上前去:“怎么样?” 许嵩岭精神焕发,双目炯炯,右手一挥:“招了!证据链完整,所有口供都对得上,这个案子,破了!” 朱飞鹏扬了扬手中笔录本:“厉害,不到二十四小时破案。” 高广强哈哈一笑,兴奋得满眼放光:“八年了,终于将真凶逮住,终于让她们认罪。简直太爽了!” 谁能想到,竟然是周荆容买凶投毒? 谁能想到,周荆容的初衷是让秦月影毫无察觉的慢性中毒?她的宫廷秘药还真是多啊,一会毒丈夫、一会毒小三。 谁能想到,冯莉莉一时手抖,铊盐过量投入,这才导致秦月影身中剧毒。也正是因为过量投毒,所以才被发现,由警方介入。 要不是赵向晚想出“引蛇出洞、狗咬狗”的计策,周荆容、冯莉莉这两个狡猾、阴狠女人不可能会这么轻易说出真相。 想到这里,高广强看向赵向晚的目光多了一分认可与崇拜。她才十八岁,大一学生,竟然就有这样的刑侦技巧与智慧,将来不得了啊。 徐俊才听到他们的对话,双腿一软,连退数步,后背紧紧贴在墙边,这才阻止住往下滑倒的趋势。 周荆容,真的招了! 是她买凶下毒,害了秦月影。 就因为自己出轨? 徐俊才茫然四顾,却发现眼前全是身穿橄榄绿制服的公安干警在眼前晃,晃得他眼睛发花。 哪个成功的男人,身边只有一个女人呢?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她离婚,只是找了个小情人而已,怎么周荆容就容不下呢? 容不下她可以跟自己讲,可以让她舅舅施压,逼自己与秦月影分手,对不对?为什么要铤而走险,请人在水杯下毒? 哦,对了,下毒是她的惯技。在自己身上实验过,一丝察觉都没有,所以……想要惯技重施吧? 想到这里,徐俊才终于找回一点理智,慢慢站直。对了,自己也是苦主,万一周荆容的家人找他算账,那就先叫苦,让他们赔自己生育能力! 赵向晚将他心中所想听得明明白白,嘲讽地看了他一眼。 徐俊才此刻已经没有了教训赵向晚的心情,从包里掏出一个大哥大,疲惫地拨通电话,有气没力地说着话,慢慢往外走去。 他勾着背,缩着肩,再也没有成功企业家的意气风发。 许嵩岭拦住他的去路:“徐俊才,你妻子周荆容告你行贿受贿,请接受警方调查。” 徐俊才脚一软,差点摔倒。当朱飞鹏拿着手铐将他铐上,看着手上锃亮的“银手镯”,他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嘴唇向下耷拉着,整个看着仿佛瞬间老了十岁。周荆容心肠真狠,她这是看自己脱不了罪,死也要拉多一个人下水啊! 徐俊才惶然四顾,正与赵向晚目光相对。 恶有恶报,真好啊。赵向晚微笑而立,狭长的凤眼里闪着锐利的光芒。 “赵向晚,我落了难,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徐俊才咬牙切齿,满是仇恨。就是这个赵向晚捣鬼,要是没有她,他还是那个家庭幸福的星市知名企业家,根本不可能有牢狱之灾。 赵向晚的声音似雨水滴落青石,清冽而冷硬:“对你有坏处就行。” 赵向晚的决绝态度让徐俊才再一次想到梅心慧,他的心被刺痛,抬手捂住脸。如果当年不抛妻弃子,和梅心慧一起回到城里打拼,难道就一定不能成功?一步错,步步错,悔之晚矣…… 八年旧案被侦破,重案组全体成员像打了鸡血一样,表现出前所未有的高效率。 制作提请批准逮捕书,连同案件材料和证据一并报送检察院,所有工作终于在下午五点全部完成。 被众人簇拥着,赵向晚再一次成为中心。 朱飞鹏左手吊着绷带,右手拍打着办公桌,鼓噪起来:“漂亮,漂亮!赵向晚这回立了大功!” 所有人都笑着鼓起掌来。 “要不是赵向晚指出买凶这一方向,谁会想到将重点放在周荆容身上?” “你们是没有跟着一起到徐家别墅,赵向晚只凭着周荆容惊慌的一眼就判断出水杯埋在梨树下,神了!” “故意晾着冯莉莉,赵向晚留在审讯室里套她的话,没想到还真让她给套出那么多细节!什么咖啡馆、匿名信、四四方方的小纸包……厉害呀。” 众人发自内心的夸赞声,让赵向晚心里暖洋洋的。 读心术果然就该这么用! 夸完之后,何明玉问:“向晚,你怎么知道周荆容的水杯是从乔小红那里买来的?” 赵向晚反问:“你们觉得,周荆容有可能从哪些渠道拿到水杯?” 何明玉反应很快:“她进学校,从绘图教室拿走。” 赵向晚摇头:“周荆容不是学生,她进校园一举一动都会有人留意。何况,她并不知道秦月影的绘图教室在哪里。” 朱飞鹏接上一句:“冯莉莉交给她的。” 赵向晚继续摇头:“水杯是罪证,冯莉莉如果拿到,依她的缜密思维,第一反应必定是丢弃,而不是亲手将自己的罪证交到周荆容手中。” 许嵩岭说:“今天在审讯室里,周荆容一开始说是从宿舍拿的,等到我提醒她水杯不在宿舍,她改口说在绘图教室拿的,可是再追问教室在几楼,哪一间,她又开始一问三不知,一看就是在说谎!” 赵向晚提醒大家:“你们记不记得?李雅芬老师曾经提过,到宿舍收拾行李时乔小红想找他们说话,眼带愧疚,可是却被人拉开。” 何明玉点头:“对!我记得。” 赵向晚:“在徐家别墅里,我曾问过周荆容,是否认识秦月影的室友,攀玮,还是乔小红?提到乔小红的时候,周荆容呼吸加快,鼻翼微张,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右上方,这说明她不仅认识乔小红,而且有过私下接触。” 朱飞鹏没有跟着他们一起去别墅,懊恼地叹了一口气:“可惜!当时我不在,不然一定能对你说的微表情理论有更深刻的理解。” 何明玉双眼闪亮,双手击掌:“对!我记得。你当时连着问了周荆容几个问题,可是她抿着嘴一脸抗拒。我还让老高打个圆场,没想到你早就心中有数。” 赵向晚:“只要做过,总有蛛丝马迹留下。这两件事连在一起推理,你们说……周荆容找乔小红做什么?” 众人异口同声:“要水杯!” 大家都看过乔小红的证词,何明玉更是全程参与对她的讯问,对赵向晚一见面就单刀直入的问话佩服不已:“你们不知道,赵向晚和我见到乔小红的时候,赵向晚直接就诈她,说周荆容已经交代,水杯是乔小红给她,并实施勒索。” 说到这里,何明玉有些不解:“咦?你怎么知道乔小红会心虚说出实话?” 黄昏的夕阳从西边窗户透过来,照在赵向晚的后背,为她勾勒出一道眩目的金光,熠熠生辉。 赵向晚轻描淡写:“做过错事的人,如果连一丝心虚都没有,那还是人吗?” “哦——”众人不自觉地发出一声。也是啊,文明社会,规则、道德感、法律不断约束着人们的行为。乔小红做了对不起朋友的事,心虚不是很正常吗? 为了避免同事不断追问细节,赵向晚说:“这次能够让周荆容、冯莉莉坦白,打的就是个信息差,也是一场心理战。周荆容与冯莉莉都是自私的人,认为对方会将罪责推到自己头上,不如先下手为强。” 祝康补充一句:“对,我记得以前读书的时候老师曾经提到过博弈论中的囚徒困境,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吧?” 刘良驹茫然地左右看看:“博弈论?我们读书的时候有这门课吗?” 祝康瞪了他一眼:“师兄,你读过的书都还给老师了吧?” 何明玉笑了起来:“我们刑侦专业没开博弈论这门课,祝师兄你说的这个故事,应该是犯罪心理学魏森老师上课时举的例子吧?” 祝康冲着何明玉竖起大拇指:“何师妹记性好!就是魏老师上课讲的故事。” 囚徒困境,两人因盗窃罪被捕,分隔开来审讯,并制定规则,如果两人同时认罪,将判两年;如果一个认罪、另一个不认,认罪的那一个将被释放,而另一个不认罪的将判刑五年;如果两人同时不认,则同时判刑半年。 从博弈模型来看,最好的结果是同时不认罪。但因为两名小偷互相不能消息,都担心对方选择认罪以获得立功机会,因此权衡利弊,都会选择认罪。 高广强听到这里,不由得感叹:“唉,到底是刑侦专业毕业的大学生,理论联系实践,的确很强!不愧是重案一组!” 赵向晚点头道:“是的,因为她们都担心对方坦白从宽,在我们传递假消息,让她们相信对方已经供认不讳之后,便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结果——交代真相!” 说起来简单,但实际上赵向晚很清楚,如果不是她有读心术,提前知道真相,对细节把握精准,恐怕很难让这两个狡猾的对手认输。 周荆容买凶没错,但她并没有动杀念; 冯莉莉下毒不假,但她心虚误操作,罪不致死。 正因为两人都知道坦白才能争取利益最大化,所以这一场心理战,重案组获胜。 许嵩岭担心一边倒的表扬会让赵向晚飘飘然,及时总结:“这一回能够侦破旧案,不仅仅是赵向晚一人之功,也是大家齐心协力、同结一致的结果。朱飞鹏从杀人动机出发,找出侦查突破口是周荆容。老高带着大家探望秦月影一家,找到乔小红心生愧疚的重要线索。刘良驹与何明玉挖到重要证物,又一路奔波到珠市找到乔小红。祝康、黄元德、艾辉三人在邮局寻找到五年前周荆容的汇款底单……总之一句话,大家辛苦了!” 掌声雷动,所有被点名的人,眼睛里都绽放出明亮的光彩。 朱飞鹏高举右手:“还有,还有,还有许队连夜带队把冯莉莉抓回来,功劳最大!”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对对对,许队是第一大功臣!” 重案组的总结,让高广强大开眼界,摸了摸后脑勺,叹了一句:“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喽~老喽~” 许嵩岭这个时候意识到,重案组全是科班出身,书生气十足,缺一个老同志镇场子,便对高广强说:“老高,有没有兴趣转组?重案一组欢迎你啊。” 高广强一听,顿时来了兴趣:“好!只要大家不嫌弃我年纪大,我当然愿意和你们年轻人在一起。” 这一回秦月影案,大家都感受到了高广强的善良、沉稳与责任感,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欢迎,欢迎!” 你别说,率队外出,传唤嫌疑人,这个时候的确需要一位资格老的警察,才能稳得住阵脚。不然像在徐家别墅,周荆容面对赵向晚的询问不理不睬,工作不好开展啊。 一群人欢呼雀跃,只有一个人稳如泰山。 季昭坐在被铁皮文件柜围合起来的半私密空间里,在纸面上勾勒几笔,一枝斜伸而出的枯枝,枝头站着一只小小云雀。 而他内心世界里,那只云雀正在枝头安静立着,黑豆似的眼睛左右看着,似乎在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热闹。 高广强看一眼季昭,用眼神示意许嵩岭:别忘了,重案一组还有一个画像师。 许嵩岭回想一下,这次的秦月影旧案,季昭的画像师职责还真没有发挥的余地。关键是时间紧、节奏快,带着季昭外出办案也不合适。 “那个,我们也要感谢一下季昭啊。他爸赞助的吉普车质量好……”以前局里的老吉普,跑长途就出状况,烦死。 “还有,季昭准备的宵夜不错。” 听到自己的名字,季昭抬起头来。他的瞳仁很黑,仿佛黑洞一般,吞噬所有光线,让人不由自主地被他所吸引。 眼看得赵向晚的眼神柔和下来,朱飞鹏眸光暗了暗:无论男女,长得漂亮都占便宜。 【叫我,有事?】 季昭有些疑惑。 赵向晚不由得笑了。 高广强、许嵩岭担心冷落了季昭,殊不知季昭并不喜欢被关注。 连轴转了几天,终于可以在五点半下班,刘良驹幸福地换回便装:“两天没见到我家妞妞了,再不回家她怕是不认得我这个爸爸了。” 被刘良驹这一提醒,大家都想起忙了几天,忽视了与亲人相聚。于是,组内聚餐计划延后,全都高高兴兴回家去。 赵向晚也与众人道别,独自回到学校。 到了学校东门车站,刚下车一眼看到站在站牌下等待的徐清溪,他的身边站着一对眉眼酷似的双胞胎男生。 徐清溪微笑着和她打招呼,介绍那对双胞胎:“这是我室友,88级土木工程专业,顾之星。这是他弟弟,88级建筑学专业,顾之光。” 赵向晚打量着眼前双胞胎兄弟。 徐清溪解释道:“我和顾之星后天准备去南方深市找工作,打算过来和你告个别。正好顾之光来我们宿舍聊天,他开的侦探社遇到点蹊跷事,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过你的事迹,便央求我带他过来找你。” 顾之星、顾之光,是顾氏星光建筑公司的两位公子。哥哥顾之星学结构,弟弟顾之光学建筑学。顾之光对建筑兴趣不大,对侦探却入了迷。在大学里开了家侦探社,接些大学校园里的小案子。顾之光擅长推理,观察细致,渐渐在校园里有了点名气。 赵向晚没有关心顾之光的侦探社遇到了什么蹊跷事,先问徐清溪:“徐俊才没有和你联系?”徐俊才被关押之前一直拿着大哥大到处打电话,难道就没有和徐清溪联系? 徐清溪显然还不知情:“打过两次电话,不过我这两天一直在忙毕业设计收尾,没接。怎么,他出事了?” 赵向晚点点头:“周荆容涉嫌一桩八年前的校园投毒案,已经被警方拘留。徐俊才婚后多年未育,也是周荆容下的毒。” 徐清溪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说话甚至有些结巴:“她,她怎么敢?”曾经生活在一个屋檐下,徐清溪对这个清瘦、阴郁的女人有提防之心,但是……下毒?想想都后脊梁发寒。 顾之星听徐清溪说起过家里的事情,当时便鼓起了巴掌:“好好好,徐总抛弃糟糠妻,没想到却娶了个蛇蝎女,大快人心啊!” 顾之光搞明白事情的前后经过之后,有些后怕地看了徐清溪一眼:“那个,你要不要到医院检查一下?那女人连丈夫都下得了手,不会也悄悄给你下了慢性毒药吧?” 赵向晚的目光很冷静:“不会有事。” 审讯室里,赵向晚曾经将话题引到徐清溪身上,就是担忧周荆容悄悄害了他。没想到结果出乎意料,周荆容没有对他下手,原因很简单—— 她想等徐清溪与赵晨阳结婚后生下健康的孩子,再留子去父。这样她就能将徐俊才和他的家业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 赵向晚声音里的笃定令徐清溪无比心安,他灿然一笑:“我信你。” 自母亲去世之后,徐清溪被接到星市。徐俊才、周荆容都是控制欲很强的人,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虽然衣食无忧,但精神压力很大。 徐俊才刚开始还装了几天慈父,可是后来见儿子斯文有教养、事事恭顺,知道他和梅心慧一样,都是有骨气的读书人——宁可苦自己,也绝不做违反道德良心的事。这样的儿子让徐俊才放下心来,开始对他进行打压、便于控制。徐清溪对徐俊才而言,就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也是对外吹嘘得瑟的资本。 周荆容不一样,她一直伪装得很好。 当着徐俊才的面,周荆容把徐清溪照顾得无微不至,大到上学开家长会、饮食起居,小到准备鞋袜文具,她都安排得极为用心。 虽然周荆容人前人后都在夸徐清溪懂事、孝顺、会读书,可徐清溪看得出来她眼神里的冰冷,感受得到她压抑在平静内心下的嫉恨,因此行事说话小心翼翼,不敢肆意而为。 原以为自己这辈子只能在他们的安排下结婚、生子、接替家族事业,没想到赵向晚一出现,他的人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想到周荆容被逮捕,徐清溪问:“周荆容会被判刑吧?” 赵向晚点头:“会。” “那,他呢?” “周荆容举报他行贿受贿,他正在接受审查。”如果调查属实,根据金额大小量刑,反正三年刑期是跑不了的。 顾之星眼珠一转:“这个消息很有价值,回头我告诉我爸,可以放开手脚抢徐氏建筑公司的业务。多谢你啊,赵向晚,今天晚上我请客!” 徐清溪瞪了他一眼:“你别和我抢,说好的,今晚我请客。” 顾之星伸长胳膊将徐清溪颈脖一箍,嘻嘻而乐:“行行行,给你面子,今晚我们要吃个够本!” 四个人来到学校对面的平价小餐馆,点了五个菜,又叫了几瓶啤酒,边吃边聊。 赵向晚抬眸看向微笑点菜的徐清溪,与记忆里梅心慧老师微笑的面庞重合。恶人自有恶人磨,梅老师若是九泉有知,一定也会感到开心吧? 徐清溪察觉到赵向晚的视线,耳根有些发红。 【向晚还是小时候的模样,比我勇敢、比我目标明确、比我更为坚强。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我们一起坐在草垛读书的日子。现在的我,根本就配不上她,只希望等我从深市创业回来,能够站在她身边,说出内心的倾慕。】 赵向晚眸光微闪,低下头去。 说实话,获得读心术后的她,很排斥复杂的人际关系,对恋爱敬而远之。如果不是因为与徐清溪有年少相交的情谊、如果不是因为梅心慧老师是她最尊敬感激的人,赵向晚现在就想离开。 徐清溪道:“向晚,我现在想明白了。君子不苟求,求必有义;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他对我母亲不义,我又何必对他孝顺?我准备改回梅姓,自立山头,独自闯荡。” 赵向晚抬起头,眼中多了一丝光亮。 这一丝光亮在餐馆的灯光下映着琉璃般的幻影,徐清溪(不,以后就该称他为梅清溪了)感觉到了肯定与鼓励,继续往下说。 “徐氏建筑集团虽然规模大,占据了湘省施工项目半个山头,但是到底还是属于劳动密集型企业,利润点并不高。听说南方深市改革先行,国有土地使用权可以出让,全国各地房地产公司遍地开花,我想过去看看,熟悉一下流程。如果能做,那我会和顾之星一起,开一家房地产公司,拿地、盖房再卖出去,利润点绝对比徐氏、顾氏这样的施工企业高。” 赵向晚并不懂房地产公司与施工企业的区别,不过看到梅清溪摆脱徐俊才、独立创业,她挺支持:“好。” 餐馆人不多,老板娘上菜速度很快。梅清溪夹起一筷子辣椒炒肉,打算放进赵向晚的碗里:“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吃这个菜,不知道现在口味变了没有。” 赵向晚不习惯这样的亲密,将手盖在饭碗之上,皱起眉毛,声音里带着丝抗拒:“梅、清、溪!” 梅清溪无奈地摇了摇头,将菜放进自己碗里:“好好好,我知道你不喜欢旁人夹菜,这不是难得和你吃一次饭嘛。” 赵向晚“嗯”了一声,安心吃饭。 梅清溪看着她的侧颜,不知道为什么内心平安喜乐,有一种重回过去的幸福感。平时话很少的他,这一刻打开了话匣子,从考大学、选专业,到宿舍室友,事无巨细,一一交代。 顾之星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清溪平时的高冷人设呢?怎么一见到赵向晚就变成个碎嘴鸡婆? 说到后来,梅清溪有些口渴,端起面前啤酒杯喝了一大口,却不小心被呛住,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 赵向晚看得出来他压抑得太狠,难得舒展一回,也就没有打断他的话,只偶尔点头应和一下。见他咳嗽,赵向晚将他面前的茶杯推过去。 梅清溪喝了一口茶,忽然怔住,眼角微红,泪花闪动:“向晚,如果我妈还在,该多好。” 记忆仿佛停留在六年前,九月开学后的一个周末。 ——黄田乡中学教师宿舍,母亲梅心慧牵着她的手,微笑着对梅清溪说:“她叫赵向晚,是我的学生。” 梅清溪温声对赵向晚说:“赵向晚,你好。” 赵向晚抬起眼,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映着徐梅清溪、梅心慧的倒影,夏日凉风从门口拂来,时光仿佛在那一刻凝住。 【当时只道是寻常。】 【我与赵向晚已经长大,母亲却不在了。】 【一切美好,都无法重来。】 听到梅清溪的内心感叹,赵向晚轻叹一声。往事不可追,只希望梅清溪你不要再让梅老师失望。 梅清溪拿着茶杯慢慢抵住额头,温热的触感令他对母亲的思念到达顶点,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向晚,谢谢你。”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给了我反抗的勇气,让我终于感觉不再孤单。 如此浓烈的情感,让赵向晚感觉到压力,转头看向一直欲言又止的顾之光:“你的侦探社,出了什么蹊跷事?” 顾之光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把最近遇到的事情说出来:“我隔壁寝室的贾俊楠,他女朋友莫名失踪,三天没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