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周郑玉成早出晚归,连轴转地留在公司加班,几乎连家都不着。 和前世一样,何宛心只将照片发给过陈文港一个人。 目前看来还没任何多余的人知道此事——何宛心搞这一出的目的只在破坏二人感情,以及用于胁迫郑玉成。但若闹出艳照门,成为街头巷尾谈资,对她自己名誉也是毁灭性打击。 她不是傻子,陈文港心知肚明,但是不是疯子,这也很难说。 霍美洁出院回家,郑秉义放在公司上的心思都少了许多,经常抽空陪伴太太散步。 人老了,比年轻时更盼天伦之乐,他对于这个幺儿,表现出格外的期待和宠溺。婴儿房和摇篮都早早布置起来,从婴幼儿衣服用品,到花样百出的玩具,一样一样地往里送。 郑玉成在这个节骨眼上埋头于工作,不眠不休,很容易被认为对此事心存情绪。 然而实际上,对于霍美洁和这个孩子,郑玉成已经没有什么多余想法。 他心里只一片漠然—— 别说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就算又来个弟弟,跟他差了足二十岁,不像郑茂勋,这小东西对郑玉成的地位几乎难以造成威胁。等到他慢慢长大,那还是一件很长久的事。 郑秉义不是糊涂人,他如今五十出头,等到这个孩子成年的时候,他已年近古稀。 将来遗嘱上,多分给他黄金债券不动产是最好的,让他平安长大,做个富贵闲人。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对郑玉成来说,是不可能完全高枕无忧的。 霍美洁显而易见,也不是会停止吹风的人,难保将来十几年里,郑秉义上了年纪,不会被她说服动摇。如果那个小的也拿股份,和郑茂勋的加起来,还是可能对郑玉成形势不利。 公司里经常以股东身份出入的几位叔伯,都多少明里暗里相劝,让郑玉成早做打算。 能做什么打算? 结婚不急,有合适的姑娘可以相看着。 老人家都是隔辈亲,如果早早有了长孙,地位也不比幺儿差。 郑玉成对此不屑一顾,但独自一人睡在办公室的时候,觉得荒谬也觉得可悲。 郑玉成逃避的这几天,外界无人知道郑家大公子的经历,但某些小报依然有新鲜材料。 陈文港从霍念生手里“赢”来一艘游艇的事还是从某些渠道流出来。 毕竟那天在场,人多口杂,还有那么多网红和模特,谁私下讲出去的也不好说。 添油加醋,说的好听的是打赌赢资,说的露骨的是霍念生又抛掷千金高调撩人。 陈文港看到几张报纸,都是登了豆腐块大小,想来这种绯闻发生在霍念生身上也不特别新鲜,劲爆程度不够格,就值得写这么多。报道里称他是某位陈家公子,没具体透露名字。 因此看过就算了,并没有特别挂在心上。 其实就算曝出名字,谁也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人言可畏,这他是知道的,也体会过。顶着四面八方异样的眼光毕竟是件辛苦的事,所以有钱的人要面子,穷人也要尊严。 但他的脸是真正毁过一次的,他顶了十七年,好像也就是那么回事了。 唯独跟霍念生草草上床,陈文港不确定是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 肉丨体上的关系是一种亲密形式,发生了,总归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时候他其实远没有看上去镇定,但箭在弦上,他没给自己留下后悔的余地。 可真脱了衣服,他表现得又极其差劲。陈文港知道他搞砸了。 梦里那个声音像他潜意识的警告,不管愿不愿意承认,他的确还没准备好。 下午上班的时候,陈文港在公司里见到大姐郑冬晴的丈夫项豪。 这位姐夫外貌上也算一表人才,除了发际线有些早早后退。 他是来找郑玉成办事的,节前那批美国的农成品,郑玉成帮他想了别的办法。具体的陈文港没有专门打听,但项豪见了他,也总有点巴结的意思:“文港,有时间去看看冬晴。” 出于客套,陈文港嘴上应了。 无巧不成书,隔天下午,他当真在百货大楼偶遇郑冬晴。 陈文港去那边是为了找店员给手表校准,郑冬晴一个人在逛街,手上拎了几个袋子,独自一人,显得有些伶仃。 她见了陈文港,倒还是以前那个说话柔柔的模样,关心他学业和生活。 陈文港帮她提东西,陪她多待了一会儿。 郑冬晴请他去楼顶百丽宫喝下午茶。 被引进去落了座,旁边却有认识她的两位阔太,似是惊讶地来打招呼,讲话腔调不乏尖酸—— “冬晴,好久没见,怎么有时间也不和我们出来聚?” “你现在一心在家相夫教子,也不对,你现在还没孩子,做什么闷在家里当黄脸婆?” “听说你先生生意不利,是资金周转不开还是怎么样?要不要给他介绍融资渠道?” “哎呀,知道你家的情况,不用你埋单,大家出来聚聚,不就图个开心嘛。” 陈文港站在一边,这些阔太的战争他难以插嘴,连他自己都被卷进去讽刺了几句。最后还是招来服务生,借口这位子冷气太强,天花板漏水,他们换了远处的座位。 郑冬晴冲陈文港眨眼,给他拿了张纸巾:“七嘴八舌的,还误伤了你。” 陈文港温和笑笑,劝她不要当回事。越有钱人的圈子里,鄙视链越分明。 那两位阔太是典型鼻孔朝天,他其实在郑家这些年,遇到类似的嘴脸也并不少。尤其刚来的那两年,郑玉成带他出去交友,他那些朋友当面对陈文港一副面孔,背地里又一副面孔。 千人有千面,从郑玉成的角度看不到这一面,也很难和他共情。 陈文港从不跟他告状。 后来郑玉成当他是孤高,跟自己的朋友处不来,但也不再勉强。 郑冬晴端起骨瓷茶壶,向他杯中斟茶,心里却很明白:“文港,我既然嫁了你姐夫,就是‘食得咸鱼抵得渴’,自己选的,有好也有坏。前阵子你还记得,我连买晚礼服都要爸爸操心?林伯找上门的时候,我心里复杂得说不出话。但晚上回到家,你姐夫打来水给我泡脚,给我捏肩,我知道,我还是想要这样寻常夫妇的生活。” 说完她向一个方向努嘴:“喏,像刚刚那两位,她们倒是珠光宝气,我告诉你,她们老公没有一个不在外面乱搞。没有一个。她们自己也知道的,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反正大婆的地位稳固,丈夫在外面玩一玩也就玩一玩了,不然怎么样呢?离婚没有任何好处。” 郑冬晴说:“当初我要是不跟项豪结婚,后来百分之九十九也是嫁这样的人。” 陈文港说了句安慰的话:“你跟姐夫是爱情长跑修成正果,不一样的。” 郑冬晴却道:“不,只要结了婚,都会有八百次想离婚的冲动。没有人例外。” 陈文港一怔,答不上来。他毕竟没结过婚,只是隐隐代入霍念生……但依然难以想象。 她笑了:“不过算了,项豪再无能,至少不会出轨。说得再无情一点,只要我娘家在这里,你姐夫也不敢出轨。家里里外都是我说了算,家公家婆,小叔子,亲戚朋友,没有人敢给我气受。文港,我是一个糊涂的人,日子过成这样就可以了。” 两人不再说不高兴的,又聊了阵家长里短。 到后来郑冬晴说:“但人还是要有点事做的。我最近——也不是最近,从去年就开始了,在接触一些自闭症爱心机构,定期去帮他们做一些事情。” 出乎郑冬晴意料,陈文港对这块并不陌生。话题转到自闭症干预治疗体系上,他懂得甚至很专业,谈到一些案例经验像已在这个领域深耕多年。 郑冬晴惊讶他会关心这些。 以前她还没出嫁,在一起生活的时候,她是看好这个弟弟的。功课很好,人也谦虚,有郑秉义那样悉心培养,将来无疑会是郑氏一员得力干将,是要有大出息的。 没想到前阵子却隐隐听说他要走了。 郑冬晴也旁敲侧击问了这件事,聊到现在,她似乎有了一些答案。 投身公益事业其实是所谓“太太社交”中很受偏爱的活动,连刚刚两位阔太,也都为某些公益项目做过宣传,作为对丈夫事业的支持。其实这种事不必非要当谁的太太才去做,人各有志罢了。 说好了有机会再交流,到了傍晚,郑冬晴打电话叫丈夫来接。 黯淡的天光中,陈文港在百货大楼门口和她分别。他站在阶梯上,看到项豪从车上下来,接过购物袋,抱住妻子猛亲了两口。郑冬晴笑着朝陈文港摆手。 拒绝了姐夫略带殷勤要送他一程的邀请,陈文港正要去打车,突然接到陌生来电。 电话那头请他往前再走一段距离,马路边上泊着一辆黑色宾利。 车窗贴着防窥膜,看不到内里的光景。 但司机站在车外,手脚利落地替他打开车门,内里空无一人。 虎背熊腰的司机客气地做了个手势:“霍先生请您过去一趟。” 陈文港问:“哪个霍先生?” 司机一板一眼:“您去了就知道了。” 装神弄鬼。陈文港嗤笑一声:“是霍京生吧。” 司机故意压人的表情有一瞬间僵滞,证明他说对了。 司机不知他怎么猜到的,僵着脸,没承认也没否认:“霍先生没有恶意,您去了就知道了。再说光天化日,也不可能去什么违法的地方。” 陈文港终于对他笑一下:“我给家里人打个电话说一声。” 司机往后退半步:“您请便。” 接到电话的是郑宝秋:“霍京生?他找你干嘛?” 陈文港含糊:“大概去了就知道了。” “那你今晚还回不回家住?” “不一定。不用给我留门。” 对郑宝秋来说,霍念生的弟弟血缘上同样算她表哥。但人有亲疏,她熟识的只有大表哥,和二表哥的关系都远很多。再往下一堆流落在外私生子……基本上更谈不上什么交情了。 郑茂勋恰巧也在她旁边看电视,稍微听到一点:“我们这几个表哥都是怪人,最近怎么一个比一个莫名其妙?”然而又突发奇想:“不会是陈文港被绑架了吧?故意胡说八道。” 郑宝秋给了个白眼:“你警匪片看太多。” 郑茂勋嗤之以鼻:“难道就没这个可能?遇到危险给家里人报暗号。” 郑宝秋忽然露出得逞的笑:“我们当然早就有暗号。只是把你排除在外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