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西明军,由于他们本身就是被清军赶进了海岛、山区之中,去岁协助李定国大军席卷广东之际,最多的还是来自于高州府、雷州府、廉州府以及罗定州这片广大的区域。于广州府和肇庆府,最主要的还是凌海将军陈奇策和虎贲将军王兴这两部人马,其次的则是海陵岛参将李常荣,亦是处于海岛之上。至于其他的,由于已经处于清廷在广东一省的核心控制区了,有是有,但是规模都很小,小到了清军派出军队前去剿灭都会嫌麻烦的份上。 大帐之内,一群膀大腰圆的明军将帅于此间鼓噪着表示对陈凯的补贴额度的不满。奈何,这世上从来是刀把子硬的说了算。陈凯虽是个文官,但是麾下却有着在广东仅次于李定国所部的大军,如今更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见得他们如斯,干脆是一拍桌子,便喝住了在场的众人。 为官多年,再兼着屡次亲领战阵,陈凯的气势早成,这巴掌拍下去,倒是给了这群明军将帅以碰上了打家劫舍的强人的错觉。尤其是那一句“一口价不还”,配合那陡然而起的气势,恍惚间,竟有了种“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的既视感。 只是这一下子,就镇住了在场的众人。随后,陈凯就是这么在气势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们,一字一句的让他们对于这个补贴数额表示了无误,便只道了一句河南岛上有专门办理此事的所在,便直接拂袖而去了。 以文驭武乃是明廷中后期所奉行的制度原则之一,文贵武贱是曾经的现实。不过到了现在这年头儿,武将操威自福,文官说话早就跟放屁一样了,即便是那些有威信深重的封疆们对于武将也往往只是恩威并施,凭借着交情、粮饷、官爵等方面来威逼利诱,而非是曾经的那般任意驱驰。 此时此刻,陈凯是离开了大帐,但是那份威压尚在,更是让他们在此无不错愕。但是,用来对付其他文官的招数对上陈凯却都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对于一个藩镇幕僚出身的封疆大吏而言,朝廷的权威本就是两说着的,再加上陈凯手里的大军更是实力雄厚,就凭他们也只有逆来顺受的份儿了。 沮丧,在所难免。陈凯走后,这些将帅们也自觉着没意思了,干脆三三两两的告辞而去。有些亲近的走在路上,却也不由得叹息起了那形势比人强,彼此计算着手里有多少广州城的百姓,能够得到多少的补贴,却无不是心有不甘。 “二十斤粮食,够干什么的!” “人家和郭督师、连制军合不来,到头还是咱们吃瓜捞儿。哼,现在倒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了。” “那还能怎样,换点儿是点儿吧,现在手里粮食都不多,不拿出去换,砸在了手里才叫亏呢。” “哼。”一声过后,那人咬了咬牙,却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言道:“谁说就没办法多弄点儿粮食来着的?” ……………… 离开了大帐,陈凯就直接回了行辕。第二天还有事情要做,于是他早早就睡下了。果然,早睡早起,用了早饭便神清气爽的来到了城南的码头那里。这时候,李定国、连城璧、陈奇策等人也都已经到齐了,只有郭之奇在前几天有事外出。 码头,依旧是平日里的模样,倒是有一处平日里还比较繁忙的码头,此刻却已经进行了清场,并且专门有明军在那里设防。一行人来到那里,眼前已经有了一处凉亭,亭子里却并非是石桌、石凳什么的,却是一块石碑,用红绸子盖着,周遭还有一队明军在旁,若护卫状。 “四年前,下官带着广州义勇就是从这里出发的。若非是凌海将军率部前来汇合,也许下官在那时就已经殉了国事了。” “陈抚军谬赞,当初是陈抚军派人联络末将,末将自是会应邀而来。况且,那时候林侯爷、周侯爷、洪伯爷这些水师名将俱在,末将也就是恰逢其时罢了。当不得,当不得。” 陈奇策说得很谦逊,但是听在众人的耳中,却立刻就能联想到当年广州城破,数万清军轰塌了城墙,攻入城中肆意杀戮汉家百姓,总督、大帅们纷纷弃城而逃,陈凯串联起了基层的官员组织百姓撤离,调遣了本地卫所以死相抗,凭借着从潮州、中左所带来的郑氏集团的舰队以及广州本地的商船、民船,靠着中转的手法来尽可能的最大化船只的运载能力,可谓是殚精极虑。而当吴文献、殷志荣带着水师逃亡,清军水师出动,林察、周瑞、洪旭等都被清军牵制在了南沙一带,无法迅速回援之际,他更是亲身迎战,最后凭借着广州义勇的一腔血勇和事先布置好的援军实现了最终的翻盘,几乎是将清军水师一扫而空,由此才有了此后几年来清军水师始终被明军所压制的基础。 那是一个何等危急的时刻,哪怕是只听得这只言片语,稍加联想就可以很快的意识到这其中的步步惊心。 “当时,下官一共凑了五十二条小船,每条小船上放置了一个火药桶和一个桐油桶,还有一个火折子。报名参战的广州百姓很多,但是船就这么多了,其他的还要继续运送百姓,所以每条船上分配了两个义勇,一个负责挡箭,一个负责撑船……当虏师的舰队出现在江水的尽头,他们便毅然决然的冲了出去。其中绝大多数的人,便再没有回来……” 广州义勇,活下来的只有五分之一而已,其他的不是与船偕亡了,就是在江水中的搏斗中被清军杀死、淹死。当然,也有些可能由于当时的混乱而没能随着大军前往潮州,但是登船之前,这些广州义勇的名讳、住址什么的都进行了记录,也许日后还能从那些回归广州城的百姓中找到其他的幸存者。 而那些活下来,并且随之前往了潮州和中左所的广州义勇们,如今都已经成为了陈凯麾下抚标的亲信军官,其中混得最好的自然还是冯三、刘荣以及聂一娘三人,都已经是副将的差遣,管着千余战兵。这些军官对于陈凯的忠诚度是不容置疑的,他们也是陈凯最信任的军官团,包括他们的上司林德忠。陈凯早早就已经有过对于军改的考量,不过是现阶段还不是做那么大的变动的时机罢了。 广州义勇的幸存者,此间也只有身负香港岛防务重任的聂一娘没有到来,其他的俱在此处。陈凯当众宣读了祭文,随后揭下了红绸子,映入眼帘的石碑,背面书着那一百零四名广州义勇的名讳和坊巷,正面则直接刻有“永历四年冬,广州义勇自此起航”的字样,鲜若滴血。 历史,需要被铭记,尤其是那些英雄,更是需要被后世子孙牢牢记住。中国从来都是一个盛产英雄的国度,只是很多英雄的名讳和事迹并不被广大人民群众所熟知罢了。而陈凯今日此举,不光是兑现当年的承诺,更是为了让更多的记住一个道理,那就是面对压迫和屠戮,奋起反抗才能有更好的未来。 此处的典礼很快就结束了,一场饮宴自是少不了的。正当广州义勇的事迹再度于广州城中广泛流传之际,南面的香山县城,督师大学士郭之奇也等来了更南面的消息。 “督师老大人,那些佛郎机人特别派了人来相请,就在县衙外候着呢。” “来者是客,况且人家还是为了老夫的事情来的,更不可慢待了。” 郭之奇通过香山县与澳门的葡萄牙人联络,后者对于一位明廷的督师大学士有了信奉上帝的意向很是开心,尤其是在于当下明廷似乎又有了死灰复燃的可能性的情况下,这对于他们一贯的走上层路线,借此让更多中国人改信上帝的目的是有利的。 受洗,当然还是要在澳门那边的教堂举行。葡萄牙人派了人来接,郭之奇便带着一众随员南下,很快就抵达了他从未涉足过的这一处所在。 此间的澳门,名义上还是属于香山县的管辖,司法、行政、防务以及租地税赋皆是存在,但是抵达了此处,眼看着那密布着一门门火炮的大炮台,其独立王国的存在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 对此,郭之奇并没有打算如何,这里对于大明而言乃是与西方沟通的一座窗口,明廷从此处获取了大量的火炮以及西方科学技术和机械。当然,是要花钱的。虽说,在那些年的明清战争之中,那些科学技术和机械、火炮并没有显示出太大的作用,但是这一方势力确实有着可以借力的价值存在,尤其是当年协守桂林的事情,更是让郭之奇决心走上这么一遭。 受洗之前,本地的教士还要向郭之奇讲解一些关于天主教的信仰、规定。虔诚信奉,郭之奇是没那个兴趣的,他信仰的是孔老夫子的学说,而非是这等似乎与佛家、道家以及回教差不多的宗教。不过,作为一介饱学之士,记忆力从来都是很好的,教士讲解了一遍,他便记在了心里,全然是当成了一件实用技术。 这年头儿,天主教内部关于中国区传教的中西利益之争已经开始了。天主教的一个名为多明我会的派系早在崇祯十六年,也就是公元1643年就向教皇控告了比他们更早到此的耶稣会教士关于天主教中国化的内容,比如祭孔、祭祖等问题上的妥协态度。 为此,罗马教皇在两年后宣布禁止中国教徒的祭孔、祭祖行为。但是了1651年,耶稣会教士卫匡国到罗马向教皇申辩,1656年教皇亚历山大七世决定准许耶稣会士照他们的理解参加祭孔等活动,只要不妨碍教徒的根本信仰。 在推广上,天主教对于教义的中国化存在着反复的状况。这里面存在着坚持原教义和优先推广的两派之间的矛盾。不过在澳门,这里是耶稣会的地盘,葡萄牙复国战争中耶稣会也是坚定的站在了若昂四世的一边,而非是宗教裁判所那样站在西班牙人一边。在这里,哪怕还没有等到教皇的批准,他们也都还是按照耶稣会的规定来做事情。 受洗的过程并不复杂,无非是照着早前耶稣会先后为大太监庞天寿,以及通过庞天寿的关系进入到永历帝宫廷时的礼仪来做。为此,他们还未郭之奇取了一个教名,就像是庞天寿的教名亚基楼以及皇太后的玛利亚、皇后的亚纳以及皇太子的当定一般。 这都是应有之义,郭之奇只当是又起了一个别号,就此记住了也就罢了。随后,他便又购置了一些天主教的经典,权当是背书一般细细的看过了几日,又与教士们讨教了几次,把戏份儿都做全套了,就前往澳门议事会那里提出了援助的要求。 援助,这是他们早早就猜到了的,明末天主教能够在知识阶层的传播还有着其他的目的,但是到了南明的时候,虽说是天主教成功的将信仰发展到了宫廷,但是说到底,还是因为那时候的明廷需要澳门的援助罢了。这方面,耶稣会在向明军提供援兵的同时,也在向清廷那边发展,并没有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了一个篮子里面。 如此做来,无关道德,只是在于他们原本来华的目的就是传教。无论是明,还是清,无论是汉人,还是满洲人,在他们的眼里都只是传教的对象而已,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们要做的就是打开上流社会的通道,办法有很多,主要还是以着西方科学技术成就作为敲门砖,就像是他们既可以为明军铸造红夷炮,等到清军入关后也可以为清廷的钦天监提供汤若望那样的人才。 “本官打算在广州城兴建一处天主教堂,以更好的传播主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