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流而上,从潭西镇赶回南安府城,而后走陆路,至南雄府城,接下来便可以顺流而下了。 两个镇的规模,广东抚标四营外加上直属营甲队,骠骑镇三个营,加一起不到四千战兵的规模,对于继续向赣州府城推进的大军和龟缩在赣州府城的清军而言是不足以改变其力量对比的。 这正是陈凯所需要的,可是对于他自己而言,仅仅带着不足四千战兵南下与洪承畴的上万西南经标交锋,却显然是要面临更加艰难,甚至是危险的处境。然而,陈凯依旧是这么做了,没有半点儿犹豫。这,并非是他真的托大,因为他很清楚洪承畴的目的,更加清楚他当下能够做的事情,以及能够集结起来的力量到底有多少。 腹地行军,陈凯赶在援军大队人马的前面便赶回了南雄府。这里是由护卫后镇陈魁的部队负责镇守的,陈凯此间抽调了护卫后镇的左协随军,待他继续南下,赶到韶州府城的时候,将护卫后镇的左协留下守卫城池,萧拱宸的护卫左镇就可以腾出了手脚。 又是两千战兵,不足六千兵马的规模依旧处于严重的劣势。而到了韶州府城,左近已经没有可以抽调的部队了——要嘛有正在执行且军事任务,要嘛被清军阻隔开来,而对陈凯来说,更大的问题在于时间,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英德县城到底能够守上多久。 韶州府城与英德县城之间相距两百里,有北江水道连通,明军的这三镇人马就可以以着比之洪承畴借助湟水水道更加快速的抵达。清军控制了洸口,但却并没有彻底阻遏北江水道,但是控制着两岸码头,使得明军的粮船依旧难以通过此间。 “陈凯此番来援的目的是驱逐官军,重新贯通北江水道的军需粮草供给。所以如果官军夺占了城池,并且彻底以沉船、铁索等法实现长期的对北江水道的阻遏的话,他就会选择其他路径运输粮草,哪怕要付出更多的代价。而现在,只要驱逐了官军,粮道就可以重新贯通,所以他一定会来与官军决战,设法一战逐退……” “洪承畴要玩围城打援,就是瞅准了我要设法驱逐虏师。所以他们一定会设法阻隔我军与英德县城之间的联系。只要两部人马没办法会师,我军在兵力上就始终处于劣势。甚至就算是两军会合了,只要控制着洸口,他们也一样可以达成他们的目的……” 在韶州府城没有等待个一时半刻,广东抚标与骠骑镇就先后赶到了。接下来,三镇兵马顺流而下,船在江上飞驰,一晃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清军初次进攻英德县城的第四天,大军在坑口咀一带的码头下船,安营扎寨。这里,距离英德县城已经近的可以看到清军的游骑在左近盘桓,似乎正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双方在英德县北遥遥相望,洪承畴和陈凯分别在各自的中军大帐进行了最后的军议。通过水道,陈凯已经与城内的明军实现了联络,城池尚在明军之手,这不可谓不是一大幸事。但是,陈凯也看得出来,清军是不打算在攻城上耗费太大的气力,他们等的是他的这支援军。这几乎是摆在明面儿上的,可是问题在于,他的目的是恢复军需供给通道,这是必须尽快解决的。 经过了半日的休整,去了去舟车劳顿,第二天一早,明军的三镇援军就启程南下,直扑英德县城。 值此时,英德县城已然被围的是一个水泄不通了,江面上有清军的船只巡逻,城池的西、南两面早已被清军包围,而北面也已经有一支大军堵在明军必经的道路上。看规模,甚至比其他两个方向的清军还要多上不少。 洪承畴的大旗依旧在城西,城北数里,经标右镇、经标后镇以及右虾营的三支兵马汇聚于此,经标右镇提督张勇、经标后镇提督胡茂祯以及右虾营总兵官大内侍卫王辅臣三帅早已按照洪承畴的计划分配好了各自的任务,只待明军的援兵抵达。 双方的骑兵在这两处之间互相试探、压制着彼此的军情搜集,轻骑狗斗的场面随处可见。经过了多年的积累,明军的骑兵已经形成了规模,这一规模说起来虽然也不过是寻常绿营的比例,如广东抚标和护卫左镇俱是四百骑兵,照着广东绿营那等骑二步八的比例组建,但是在南方也已经追平了不少地方的清军。 此间,双方探马的规模相差无几,看上去清军似乎更加精锐一些,使得明军的哨骑难以将军情屏蔽的界限继续扩大出去,可能够做到现在这个样子,确保大军可以不受干扰的前进,已经是与曾经大有不同了。 随着明军的不断推进,双方大军的距离越来越近,属于两军骑兵的空间在不断的压缩,压缩,再压缩,一直到了双方相隔一里的地方,轻骑狗斗依旧,但明军却停了下来,转而开始重整阵型。 不断的试探中,清军大阵的动向明军所知甚少。不过,几支军队的列阵状况还是靠着探马的不断冒险从而实现了在陈凯脑海中的呈现。 “来了两镇一协,鞑子的建制比咱们大,这就已经是七千有余了。洪承畴,蛮看得起我的嘛。” 手里面只有不足六千战兵,不过骑兵的比例却是比较大的——骠骑镇的一千五百骑兵,外加上两镇各自四百骑兵,这边是两千三百的骑兵。 清军那边,两镇的比例都是按照湖广那边的标准设置的,亦是如广东绿营的那般马二步八,也就是一千两百骑兵。于那右虾营,即是洪承畴的亲兵队,其俱是骑兵的编制,也有一千余众。算起来,双方的骑兵规模基本相同,而清军的步兵规模更胜一筹。 阵型渐渐的形成,明军的骠骑镇和清军的右虾营都被步兵的厚重隐藏在了后方。南下的明军左翼是广东抚标,右翼则是护卫左镇;而清军那般,正对着广东抚标的右翼是为经标后镇,左翼则是经标右镇。 见得明军出现在战场的另一侧,清军这边开始披甲列阵。与此同时,对面的明军一如他们那般开始给士卒们披上制式的棉甲,宛如是镜子的对照一般。唯独是,他们在披甲完毕之后,战鼓陡然敲响,伴随着节奏稍显缓慢的鼓点儿,清军的大阵便直接动了。 他们是以逸待劳,显然是不想给明军以任何喘息的时机。一里的距离,是为了防止暴露在对方火炮的射程之内,此番野战,双方来得皆是匆忙,都是一些小炮而已,此间大喇喇的压了上来,负责指挥的张勇可谓是毫无顾忌。 清军如斯,尽皆看在了陈凯的眼中。继续披甲,随后便是原地不动,明军的士卒们也多是征战多年的老卒,这些年在潮州、在惠州、在琼州、在广州、在韶州和南雄府,乃至是曾经在福建打过的仗也不在少数,很清楚每一份的体力,哪怕是再少也不能轻易耗费,因为那会是生与死之间的区别。 明军抓紧一切时间积蓄体力,倒是清军那边,前进得有条不紊,每隔一段距离就要稍作停顿,以便于重新将阵型拉平,随后便继续前进。 透过望远镜,陈凯清晰的观测着清军的每一分动向。掐指估算着时间,眺望着彼此距离的缩减,他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转而看向尚未返回本阵的萧拱宸,后者似乎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亦是如他那般,流露出了些许忧虑来。 “这节奏,把控得如此恰到好处,足见其训练有素了。” 与英德县城之间的消息往来,陈凯心里面已经有了对于对手较为难缠的底子,此间见得,如是想来,也未有将其说出口。而萧拱宸那边,原本就是他的岳父麾下的首席大将,作战经验丰富,看到陈凯如斯,他也没有将心中的想法付之于口,仅仅是拱手一礼,便策马返回了护卫左镇那里。 双方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的拉近,三百米、两百米、一百米,行进的清军与原地列阵的明军,双方的步弓手们仿佛是想到了一起似的,将箭矢搭在弓上,只待着各自军官们的一声令下,步弓斜举,拉动弓弦,随即扣住弓弦的手只此一松,箭矢便如惊林之鸟一般腾空而起,随后又如狂风暴雨般扫荡着对手的战阵。 弓箭不似火铳那般需要长时间的装填,一箭射出,从箭壶里抽出下一支利箭就可以重新拈弓搭箭。不时的有惊鸟起而冰雹落,不时有中箭的士卒倒下,而后面的士卒在辅兵将伤者拉到阵后的同时补上空缺。 双方的距离不断的拉近,很快,火铳也派上了用场。只是不比那些步弓,火铳手在阵后装填完毕,随后越众而出,直到阵前射出那一击便立刻退回阵中。他们的攻击也并非是由斜上而下,乃是直愣愣的打在对方的最前排。 空间在不断的压缩,行至约莫五十步时,明军的战鼓敲响,阵型缓缓启动,继而大步向前。双的距离以着更快的速度拉近,射击的密度随着急速射击命令的下达也立刻就提上了一个新的水平。就这么又走了二十来步,前排的明军刀盾兵反手从背后抽出了标枪,继而便对着已经不远的清军便直接投了出去。 箭矢还在空中划着高起高落的抛物线,标枪已经以着更加平滑的弧度急速飞来。三十步的距离,标枪直投,转瞬即至,清军的刀盾兵早已是严阵以待,直听得噼里啪啦的声响,盾牌上便标得满是标枪。能够挡下所有标枪的刀盾兵哪怕是凭借着多年的经验也不可谓不是个中的幸运儿,更多的时候,却是那些标枪刺破了盾牌进而扎在清军的手上,或是擦着盾牌的边缘,亦或是根本就刺向了盾牌顾及不到的部位,只要一根标枪就足以让一个清军丧失战斗力,甚至是命丧当场。 稀稀拉拉的倒下一批,阵型变得狼牙狗啃的,转瞬间,后排的清军补上,阵型就重新恢复了整齐。而此时,当面的明军已经在抽取下一根标枪,自要如方才那般稍作助跑便投掷出去。不过,也恰恰是这么个间隙,清军那边的已然飞来了一批标枪、飞斧,亦是直愣愣的就扫过了明军的战线。 又是一阵的苦痛哀嚎,从双方开始射出第一根箭矢开始就渐渐地变大,没有片刻的安宁。明军被扫荡了一番,本要投掷下一枚标枪的部分明军在这期间颓然倒地,就连下一轮的投掷都变得稀疏了不少。但是,清军的投掷完毕,未及重新举盾,明军这边的投掷又重新到来,伤亡反倒是比之方才更甚。 如此往复,双方对掷了三轮,距离已经拉近到了不足十步而已。借着助跑的余力,先头的锐士当即便冲过了这狭小的距离,一瞬间便扑在了一起。疯狂的厮杀瞬间展开,清军的凶悍当即便打了那些明军锐士一个下马威。这,不过是转瞬而已,双方的战阵借着这一刹那的功夫做出了最后的调整,进而便碰撞在了一起。 列阵而战,明军三人一组的盾阵一旦形成,对上单个儿的清军,攻守兼具,便立刻让对方疲于招架——攻左则右出、攻右则左出,间或还有中间的明军在出刀袭扰,长久的操练使得他们配合默契,宛如一人,于清军而言,对上的就等同于是那三头六臂的怪物似的。 片刻的措手不及,清军的前阵便付出了大量的伤亡。然而,没等明军继续压上去扩大战果之际,清军的长枪手们却不约而同的越过了前排的刀盾兵,向明军的刀盾兵猛刺,旋即便遏制住了明军的攻势。随即,前排的清军亦是开始三五成群的结成密集阵型,与当前的明军重新厮杀了起来,碰撞之初时明军的优势便立刻被化解了不少。 “这些清军,果然是洪承畴千挑万选出来的老卒,真是不一样啊。” 望远镜将前方的激斗展现在了陈凯的眼前,郑成功的新战法已经开始运用多年了,但是之前对上广东和福建的清军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过的。他很清楚,这些清军无疑是这个时代战斗力最为强悍的绿营兵了。 “告诉林德忠,杀手锏要放在最合适的时候。” 压着性子,陈凯将话说与传令兵,其实也是在说给他自己。只不过,话音方落,清军的阵后,似乎又有了新的动静。显然,清军那边是没打算这么耗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