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敦煌遗书 大西洋的风在八月润了整个欧洲大陆,从布鲁塞尔到巴塞罗那,从巴黎到柴郡…… 不大但精致的小国沿着海岸线和高地平原星罗棋布。 落地便脱团。 陈婉像穿越魔法世界的东方小神仙一样,游走在时而潮湿时而明媚的西方街巷,却从未融入进去。 小糊涂神的首次出国之旅有点儿无厘头。 从春节后开始,陈婉就在无尽的忐忑和自我pua之间反复横跳,那个神秘的女人今年就会出现了,那是臭小子从十数年的“过去”带来的牵挂,他会放弃吗?显然不会的。 自己呢?一个“老女人”……凭什么和别人抢? 小时候只顾着学习,从未谈过恋爱,结果成绩不咋地,也错过了恋爱的正当年纪,毕业就工作,相亲、催婚……遇到从天而降的臭小子。 陈婉不知道自己的爱意是什么时候萌生的,也许是依赖,也许是别的,总之,臭小子像是一个咬住就不放口的蜱虫般,莫名其妙就扎进了自己的心里。 不该做的都做了,能做的还没做完。 陈婉把自己毫无保留地铺陈在他眼前,任君采劼,只是那一关,臭小子始终在犹豫。 好吧,她本以为这是他对那神秘女人的坚守,结果呢?呵呵,李理? 干嘛呀,干嘛呀这是,干嘛欺负人呀? 陈婉不会发脾气,不会爆粗口,也不想闹,像个小受气包似的天天窝在被子里嘤嘤嘤。 她不懂,自己是被劈叉…劈腿了吗? 但为什么不恨臭小子,不恨李理……除了伤心难过,除了世界在褪色,她什么情绪都生不出来呢? 心里鼓了一个内压超高的疙瘩,压住脉搏,叫人呼吸憋闷,她想找个新的环境一点点舒压,否则会爆炸的,把自己炸到体无完肤,她害怕。 她和李理彻夜畅聊了一次,两人做了一个约定。 冷静过后是不是放手?试一次。 这几年出国游大热,东山的旅行社不少,陈婉有钱,却没报最贵的团。 俗话说得好,贵的不一定都好,但便宜肯定没好货。 12888报的欧洲十一国……落地才搞明白是双人游,不是双日游。 “双日游?您是打算在飞机上逛完吗?” 导游搞不懂这个傻乎乎的大美女到底怎么思考的,但另一帮成双结对的团友不介意。 有个大美妞在队伍里,爽啊。 男伴是个小二代,信奉着颜值即真理,一步上前:“姐姐你好,我是你的队友,不用担心,我是正经人,结伴游你不用担心……或者,你有男朋友?” 陈婉想静,跟大团无所谓,大不了不说话呗,但两两之间还要有什么游戏互动,算了吧。 “有一些,怎么了?” 精神小伙悻悻不再说话。 团费不要了,拿了护照直接脱团自由行…… 布鲁塞尔很美,塞纳河畔更美,圣热里岛上有大石头筑起的码头和要塞,吃不习惯,陈婉想吃火锅。 巴塞罗那是个色彩绚丽的城市,游客很多,都很热情,陈婉不喜欢热情,呆了半天就匆匆溜了,饭都没吃,也不知道习不习惯。 第一次到香榭丽舍大街,很一般呀,短短的,很多精品店……陈婉什么都没买,但梧桐树下的落叶很漂亮,她发现了一窝正在搬家的法国蚂蚁,吃不习惯,她想吃臭小子烀的大骨棒。 柴郡有很多乡土风格的古镇,黑白半木材结构的农舍很有特色,陈婉拍了好多照片,吃不习惯,她想吃臭小子的小炒肉。 臭小子,好想他呀。 爱尔兰海蒸腾的水汽导致柴郡下了三天的阴雨,酒店的环境很好,陈婉在窗边侧卧着,玻璃外面就是哗啦啦的雨滴。 弄巷和石板路湿漉漉的,陈婉的眼眶也湿漉漉的,离家上万公里,她终于体会到了孤独。 臭小子离家十七年,他才孤独吧? 这里距离爱丁堡很近了,爱丁堡是她原本计划行程的最后一站。 一年前的那堂地理公开课给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臭小子最喜欢爱丁堡,陈婉也一直想来看看,只是,原本的计划是,和他一起。 她想在爱丁堡停一停,想想之后的路,蜷在飘窗边,她却不想去了。 多日的旅途不仅没有让陈婉琢磨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失恋了……反而觉得那根无形的风筝线越勒越紧。 臭小子的抱抱、臭小子的亲亲,每一幕的臭小子,她根本放不下。 最后,她的决定是不去爱丁堡了,最终要再给那段情留条后路吧,万一,万一还有机会和他一起去呢? 陈婉揉揉眼角,从薄毯子里把自己用力抻出来。 关了一周多的那台手机重新亮了起来。 滴滴滴滴滴。 最后一条短信是臭小子昨晚发来的。 ‘不回我,请把我介绍给你闺蜜吧。’ 陈婉憋不住,霎时就蹲在地上抱着腿大哭起来。 我一共就两个闺蜜,干嘛呀,干嘛欺负人啊! 屋外大雨,屋里暴雨。 陈婉抽泣着把少少的行李装进小小的箱子里。 退房、订票,去伦敦,回国揍他! 雨水淋湿了半边身子,坐在长途车上,陈婉心里的寒意驱散了整个夏日的热情。 耳机里就那么四首歌,反复在循环,一直循环到小雨绵绵的伦敦。 陈婉无处可去,航班是晚上八点的,她还有五个小时的时间。 不敢再独处了,全世界似乎都不要她了。 长途大巴的停靠站距离罗素广场不远,罗素广场有举世闻名的不列颠博物馆。 大英博物馆有那幅举世闻名的——敦煌遗书。 博物馆票价14英镑,学生半价。 莫名其妙地,陈婉存了小箱子就走了进去。 馆藏的稀世珍宝无数,掠夺自各个不同的古老文明。 对导游和解说的声音充耳不闻,陈婉径直走到那面玻璃展架前,里面几页薄薄的、黄黄的纸张静静平躺。 游客不允许拍照,陈婉在不多的人群前静伫。 敦煌遗书——S.1824,正面是一篇“三界寺比丘僧法信于城东索使君佛堂头”写的“受十戒文”。 尽形寿不杀生是沙弥戒,能持不?答能 尽形寿不偷盗是沙弥戒,能持不?答能 尽形寿不淫欲是沙弥戒,能持不?答能 尽形寿不妄语是沙弥戒,能持不?答能 尽形寿不饮酒是沙弥戒,能持不?答能 …… “女孩儿爱上了沙弥,主持赠《受十戒文》于弟子,纸面上写着:暂时姻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 这段话,陈婉已经在心里念叨了一年了…… 现在,她终于看到了纸张背后,那两行孤零零的诗句: 日月长相望,宛转不离心。 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不知道谁写的,也许就是那个法信和尚!他圆寂前是否喊了一句“不能”? 这首显浅得连小孩子都能看懂的诗,表达的情感却真实得引人共鸣。 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对意中人一举一动默默关注,就连看到她走过坐过的地方,都感到身上脸上一阵燥热。 意中人的一颦一笑,挥拨不去,宛转于心,无时无刻不牵动着自己。 堕落入爱河的酸楚甜蜜,在这首穿越千年的情诗中表达得淋漓尽致。” 李理说“和尚也浪漫”是真的,又或许人类的情感本就相通,无论古今。 身旁有个小小的中国旅行团,导游的声音传进陈婉的耳朵。 “法信和尚早已湮没在历史长河中,没人知道他的人生轨迹,也没人知道他写下这篇文书时年龄多大,经历过什么感情故事。但他留下的这首诗,总能让人产生无尽遐想。 也许法信写诗时暗恋着家里附近的一位窈窕少女。少女美目流盼,袅袅婷婷。 法信每天在窗边眺望,在桥上等待,只要能看多一眼少女的婀娜身影,便心满意足,死而无憾。 也许法信和家乡一位美貌女子热恋。女子娇若春花,丽若朝霞,白玉镶珠不足比其容色,玫瑰初露不能方其清丽。 法信与女子坐于花前月下,香泽微闻,神魂飘荡,只觉得清风明月,万古长存,此情此景,亦复如是。 但像很多人的爱情一样,美好甜蜜回忆的最后却是爱而不得。 也许有一天,那位暗恋已久的少女家里突然张红结彩,热闹非凡。一顶大红轿将凤冠霞帔的少女接走,随着迎亲的人群消失在大街尽头。 也许有一天,那位忘情热恋的女子突然重病不愈,香消玉殒。美人皓如玉,转眼归黄土,从此月色溶溶,花香幽幽,都是镜花水月,梦幻泡影。 也许不知是哪种情形,有一天法信肝肠寸断,万念俱灰,茫然不知人世间。 在那个佛教鼎盛的公元888年,沙弥在佛法中寻找解脱,终于大彻大悟,花开无常,月有盈缺,世事原不能尽如人意。 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无情既无种,无性亦无生。三杯浊酒,离君别意,一抔黄土,埋香掩玉。 沙弥来到城东索使君佛堂头,剃度受戒,写下“受十戒文”,成为僧人法信。” 2007年6月20号的伦敦大英博物馆里,陈婉泪如雨下。 耳机里的音乐不断回荡。 “我们,也曾是对方唯一的希望……” 臭小子,爱她呢。 一似火烧身那般爱呢。 她没有不如任何人。 她恨自己,恨自己胆子小,为什么早早不知道去上网查查这个信息…… 陈婉回身欲跑,她要去找小箱子,去拿那台电话,她迫不及待地要听臭小子的声音。 一步,两步,低着头,陈婉扎进一具宽厚的胸膛里。 “小娘子那句爱我,不作数了吗?” 臭小子的声音? 陈婉捂着小嘴猛抬头,方圆摘下戴着的小墨镜,露出左眼青右眼肿的一张年轻面庞。 环着陈小婉,方圆贱笑着问:“想我了吗?” “不想不想,一点也不想,一点半也不想。” “嘿嘿。” 陈婉点起脚:“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