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韦虎头果然缠着胡垆,要他将“酒仙踏月,醉步迷踪”与“醉梦红尘,归藏八法”两路功夫解说清楚。 其实胡垆的一身武功中,确实有三成以上是得自韦虎头的传授,胡垆也本来便有请他品鉴这两路自创功夫的意愿。 那“酒仙踏月,醉步迷踪”的轻功身法倒还罢了,“醉梦红尘,归藏八法”这一路功夫走的是海纳百川、万法归一的路子,正需要号称“当世武功广博第一”的韦虎头来帮忙查漏补缺。 先前已经吊足了胃口,开够了玩笑,此刻胡垆便也不再卖关子,口中讲述加亲身演练,将两路功夫毫不隐瞒地向韦虎头展示了一遍。 韦虎头听在耳内、看在眼中,不时还随着胡垆比划一番,到了兴尽酣畅之处,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欢喜无尽情难自禁。 等到胡垆将两路功夫毫无遗漏地讲说明白后,他先是持续兴奋了好一阵,到后来则渐渐地苦恼起来,却是终于想明白自己纵然清楚了这两路功夫的一切关窍,也永远无法将它们真正练成。 原来胡垆是以师父吕四娘所授“两仪玄功”为根基,以《归藏易》的术数之理为经纬,才终于将家传的南少林武学、韦虎头传授的北少林武学以及吕四娘传授的“铁剑门”武学融会贯通,研创出这两路别开天地的功夫。 那“酒仙踏月,醉步迷踪”脱胎自“铁剑门”独步天下的轻功绝技“神行百变”。 胡垆别出心裁的在其中融入了“两仪玄功”的呼吸法门,又按照《归藏易》六十四卦的方位重新组合步法。 不仅将“神行百变”的身法步法演化得愈发玄妙无常,更能在施展身法步法的同时调息运气积蓄内力。 如此一来,在施展这门功夫对敌之时,对手是不断损耗内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则是不断滋生内力,绵绵不绝,越战越勇,强弱胜负,不言而喻。 “醉梦红尘,归藏八法”则是真正的海纳百川,万法归一。传授胡垆武功的胡图、韦虎头和吕四娘三位都是博通百家的大高手,胡垆得此三人教导,一身武学之渊博自不必说。 他将一身所学融合、精简、提炼后,以《归藏易》的八经卦、六十四别卦、三百八十四爻为序编织组合,共得了四路拳掌招式与四路擒拿手法。以刚柔如意、阴阳归一的“两仪玄功”推动,这八路拳掌擒拿功夫演尽万象之变,甚至包含了诸般兵刃的绝技杀招。 更有甚者,这一门功夫的演化永无止境。天下任何武功招式,都可以通过那三百八十四种基本变化的组合融入其中。融合的武功招式愈多,这门功夫的变化愈妙、威力愈大。 胡垆能够以弱冠之年创出这两门功夫,除了这一世的积累,还多赖前一世作为“程序猿”掌握的数据建模手段,这才能以从师父吕四娘处学到的一部《归藏易》为基础数据构建框架,进而推演填充形成完整体系。 韦虎头既不可能舍弃数十年的精纯少林内功而重修《两仪玄功》,又对《归藏易》这门玄奥学问一窍不通。尽管胡垆愿意倾囊相授,他也只能得其形骸而难悟其神髓。 不过作为一个最纯正的“武痴”,他对武功的痴迷并非定要独占,从旁人身上体察到一门武功的精妙之处,同样能够收获极大的欣悦和满足。 因此韦虎头也只是失望了一会儿,随后便又振奋精神,兴致勃勃地帮助胡垆推演两门功夫中的缺漏,果然凭着自身的修为和见识,提出不少切实可行的改良意见。 师兄弟二人畅谈半夜,韦虎头终究上了几岁年纪,渐渐地有些精力不济,被胡垆哄着去房中安歇。 直到此刻,胡垆才取出了韦虎头所赠的木匣,在灯下打开。 木匣中是一张折叠的羊皮纸,他拿出来展开看时,见两面俱有图文: 一面画的是山川地理,上面都用蝇头小楷注明了山水名称,多是些“额尔古纳河”、“精奇里江”、“呼玛尔窝集山”之类的满文音译,唯一的例外便是在山水之间用朱笔圈出来的一处区域内,写得是“鹿鼎山”这个纯正汉语名称。 另一面画的则是一片建筑的平面图,有台阶、门户、长廊、厅堂等等,每一处都用细小文字注明了该处的机关埋伏及趋避、通行之法,在最里面一处宽敞厅室内,又画了一个元宝和一条飞龙。 胡垆知道当年藏于八部《四十二章经》内的藏宝图原本已经付之一炬,如今这幅图应该是韦师伯的一位妻子重新绘制,因此图文笔画中才透出些娟秀韵味。 他也不去睡觉,便在灯下认真地观摩这副藏宝图,用了整个时辰将图中的所有细节牢记在心。再三确认并无谬误之后,遂将其重新叠好置于双掌之间,暗运内劲一按一搓,一张完整的羊皮纸登时变成碎屑纷纷扬扬地从掌间落下。 到了第二天清晨,胡垆起身洗漱后,先向韦虎头打过招呼,径出道观后门,施展轻功向着山中偏僻之处疾掠而去。 不多时,他来到一处隐秘山谷之内,在岩壁前半是天然半是人工开凿的洞口前站定。 不等胡垆开口,洞口紧闭的石门后传来吕四娘的清冷恬淡的声音:“太朴,且进来说话。” 胡垆急忙上前,轻轻推开两扇石门举步入内。 洞内亦是在天然的基础上开凿修整,辟出了数间石室。其中一间最宽敞的作为日常活动与待客之所,摆设了些石桌石凳之类的器物。吕四娘便坐在一张石凳上,含笑望着走进来的胡垆。 待胡垆在面前施礼已毕,她摆手命其坐在身边令一张石凳上,轻叹道:“你十四岁来邙山随为师学艺,一转眼竟已过了六载光阴。如今你武功大成,剩下的便要靠自己打磨,也确实到了出山历练的时候。” 吕四娘早年遭族灭之祸,后来虽曾与祖父再传弟子沈在宽成亲,但丈夫亦遭清廷杀害,又未留下子女,自己只落得孑然一身,形影相吊。 等收下胡垆这弟子之后,她自然而然便将其当成了自己的孩儿般看待。如今分别在即,自不免生出些许黯然情绪。 但她终是修道多年,心性淡泊,很快便平复了心境,又叮嘱道:“满清入关多年,经康、雍、乾三世而达极盛。虽然乾隆在位日久后渐渐耽于享乐,国势亦隐呈盛极而衰之相,但要涤荡胡尘,恢复我汉人衣冠,仍是万分艰难之事。为师知你素日貌似放诞,胸中却极有丘壑,在这件大事上早有筹谋,原不用我多费口舌,能叮嘱你的也只有一句‘万事小心’。” 胡垆心中感动,当即起身应道:“弟子谨遵师父教诲。” 吕四娘探手从袖中取出一柄黑鲨鱼皮鞘的短剑,托在掌中道:“你虽惯以空手对敌,但江湖上风雨莫测,总还是带一件兵器防身更加稳妥。这柄短剑是我当年拜师之时,你韦师伯赠送的贺礼。剑身乃是天外玄铁所铸,挥金如朽,锋锐无匹。当初为师便是凭此剑闯入皇宫,割下了雍正的首级。如今为师已用它不着,便转送于你罢了。” 面对素常性情清冷,今日却一反常态絮絮叨叨地说了这许多些话的师父,本来最喜说笑的胡垆反而有些拙嘴笨舌地说不出话来,只能上前躬身接过短剑,而后就势拜了下去,既是行拜别之礼,也是拜谢师父六年来的教导之恩。 吕四娘怔了一怔,等他拜罢起身,终是摆一摆手道:“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