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下!” 在凤府一间偏厅之内,先前被凤天南亲自送出府门的方老板脸色铁青,以手拍案大怒喝道。 此刻室内还有不少人在场,多是此次前来赴宴的本地贤达名流之类,还有几位是闻说有凶徒白昼杀人而姗姗来迟的巡检司官长。 在方老板对面的则是苗翠花与方世玉这对母子,听得这一声怒喝,相互交流了一个无奈的眼神,而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起屈膝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方老板首先便走到苗翠花的面前,用手指着她劈头盖脸数落道:“人常说‘养不教父之过’,但我常年在外做生意,教养孩子的重担便落在你的身上。岂知你竟带着儿子一起胡闹,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大打出手,这教我方德的一张脸搁在哪里?” 俗话说:“当面教子,背后教妻。” 众人中有不少人都见识了苗翠花大发雌威,将那杀人的道士生生逼退的情景。 此刻看这位书生气十足的方德方老板如此不留情面地对其大加训斥,都不由得暗中为他捏一把冷汗,唯恐这头母老虎恼羞成怒发作起来。 岂知苗翠花在丈夫的雷霆之威下,竟是噤若寒蝉全不见先前的威风,跪在那里老老实实地听训。 直到方德说完,她才低眉顺眼地小声回应道:“妾身已知错了,还请老爷息怒。” 方德冷哼一声,沉着脸道:“既然知错,还不带了儿子回去客栈闭门思过!” “妾身遵命!” 苗翠花又极尽温顺之态地应了一声,拉了方世玉起身,却又上前为丈夫整了整身上的衣物,借机将声音压得极低说了一句,“妾身在人前已给足了老爷面子,老爷却莫忘了要还给妾身呢!” 说罢不再看眼皮狂跳的丈夫,拖了儿子退到房外。 旁观的众人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时皆生出对方德的由衷敬佩,心中不约而同地生出一个念头:“大丈夫当如是也!” 凤天南正室早亡,平日里主持家中事务的是第二房妾室。 此刻她已草草收敛了满地的尸体,红着眼睛过来拜谢这些留下来照应的宾客。 其中她着重拜谢了方德,毕竟在危难之时,只有这位方老板的妻儿仗义援手。虽然仍未救回自家老爷父子的性命,那也是凶手太过强横狠辣的缘故。 方德还礼之后,叹息道:“先前方某与凤老爷谈定了一桩生意,要从他这里购进一批丝绸,也预付了一笔定金。既然府上遭了这等大难,此事便暂且搁置,方某先从旁处周转一二。等凤夫人料理完凤老爷的身后事,方某再派人来沟通此事。”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称赞方德高义,凤天南的妾室更向他连连称谢。 稍后方德又到凤天南灵前拜祭了一番,然后在越来越高的哭声中叹息着离开。 出了凤府之后,他却并未回转栖身的客栈,穿过几条街巷来到一座僻静宅院的门前,抓住门环一长两短叩打三次。 院门向内敞开一条缝隙,一个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露出半张脸,双目中带着警惕之意打量方德。 方德右手的拇指扣住食指,其余三只展开,抬起来放在心口位置,微笑道:“明复清反,母地父天。” 那人面上警惕之色立时消散,抬起双手将两根拇指向他弯了一弯,后退一步让开门户。 方德侧身进门,也不与那人说话,径直到了正面堂屋,一脚踏进门里,便看到一个身形微胖的年轻道士正捧了一壶酒自斟自饮,却正是刚刚灭了“五虎门”的胡垆。 他紧走两步,在胡垆面前恭谨地抱拳施礼,口称:“属下朱雀分舵舵主方德,见过少总舵主!” 胡垆急忙放下酒壶,起身以双手相扶,笑道:“世叔如此多礼,岂非折煞小侄!” 他称方德一声“世叔”却非客套,只因对方的祖父方大洪与自己的曾祖父胡德帝并列为南少林五祖及天地会元老,双方父一辈子一辈的交情已延续了上百年。 方德为人素来古板,讲究的便是先公后私,以尊卑之礼相见之后,才换回笑脸和日常的称呼,和胡垆一起落座叙话。 胡垆问道:“世叔,凤府那边的事情怎样了?” 方德从容笑道:“贤侄放心,如今凤天南已死,‘五虎门’土崩瓦解,凭着先前与签下的那一纸契约,为叔的有把握在一年之内将他明面上的各处产业尽都吃下来。至于暗中的势力,以蔡廉兄弟‘冷面阎罗’的手段,要重新整合收拢也并非难事。” 他所说的“冷面阎罗”蔡廉为“天地会”所属“白虎分舵”舵主,也是南少林五祖之一蔡德忠之孙,武功既高,手段又狠,正是做这等黑活儿的行家里手。 胡垆对这两位叔父也甚是放心,只问了一句便不再多说,转而说起日间的一战,笑道:“小侄看世玉兄弟头角峥嵘,将来必成大器,世叔却是生了一个好儿子!” 方德苦笑道:“那小子在武功上确有些天分,只是跳脱飞扬的性情,与他母亲同出一辙。若非如此,为叔的早将他引入会中效力。” 胡垆笑道:“世玉兄弟究竟年少,再过几年自然能稳重下来。待世叔接引他入会之后,小侄便调他入‘麒麟堂’做事。” 方德当时大喜过望:“如此为叔的便先替那小子谢过贤侄了!” 如今经过整合改组后的“天地会”分设“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分舵,每个分舵下又设七个堂口,合起来正应二十八宿之象。 总舵主胡图手下又有直属的七个堂口,分以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名之。 此外又特设了一个“麒麟堂”,以自少便表现出卓越武功才略的胡垆为堂主,专门网罗四方少年英杰。 随着“天地会”的再次崛起,当前正掌会中大权的这一代人都看到了继承自祖父辈的遗志有了成功的希望,却也都看明白前路依旧漫长,即使当真成功也该是下一代人的事情。 胡垆已是领导下一代成就大事的不二人选,那“麒麟堂”自然便是他未来班底的雏形。 以方德的身份,胡垆既然许给方世玉一个进入“麒麟堂”的机会,自然不会让他充当普通成员,这实际上便是许诺了会接纳其进入自己未来的权力核心。 两人又密谈了片刻,方德便告辞离了这座院落,回转自己居住的客栈。 刚进了门,等在那里的方世玉便神神秘秘地招呼他到了一旁,带着些幸灾乐祸的神情道:“爹,这次你可能要惨了,方才妈回来之后大发脾气,口口声声要等你算账呢!” 方德将双目一瞪,斥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家的少管,回你自己的房间去看书!” 听得一个“书”字,方世玉登时头大如斗,心中叫着晦气,垂头丧气地返回了房中。 方德定一定神,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前,轻咳一声推门而入。 正坐在床头生闷气的苗翠花霍然起身,双手叉腰瞋目大喝:“姓方的你终于敢回来了吗?看我……” 方德不慌不忙,掩门后移步窗前负手而立,留给妻子一个虽上了点年纪却依然轩昂挺拔的背影,语含深情低声吟道:“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李白的这首《怨情》一出,苗翠花登时心神俱醉兼体软筋酥,一跤跌坐回床上,双目含情粉面生晕。 她平生少解文墨,却与方德这因先天体弱而弃武从文的书生一见钟情。 当初方德能够打动她一颗芳心,凭的便是月下吟诗、倜傥潇洒的风姿。 听到身后的动静,方德悄悄地松了口气并不着痕迹地擦去额角的一滴冷汗,回身肃然道:“翠花,这一次的事情,你做得委实太过莽撞。旁的不提,单说世玉若有个闪失……” “老爷,”苗翠花却娇媚万方地出言打断了他的说教,斜倚床榻摆出一个充满诱惑魅力的曼妙姿态,“妾身当真知错了,请老爷来重重责罚……” 方德见此情形,双腿不由有些发软,心中大为懊悔不该用这两败俱伤的办法降服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