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章卅五天子脚下离京城 出了君山福地,相应门户是在君山半山腰。 几人下到山脚,是一小山村,竟还有百来个凡人在此生活,颇为热闹。 村中有个小庙,唤作君山庙。庙中庙祝,正是君山福地在此值守之修士。 南奕等人找庙祝买了几匹健马,奔赴离京。 在大离,按各郡命名称谓之习俗,京畿之地其实也可视为一郡,称作卫郡。 而离京城,则等若各郡郡治之城。 所谓皇室卫家,亦与大离最大世家之称,差相仿佛。 君山福地虽是距离离京最近的洞天福地,按正常方法快马加鞭,也得跑足两个日夜才能抵达离京。 不过用上轻身符与神行符,再运转「全愈」天赋,始终为四匹马儿保持全盛状态,又不必停下吃草歇息,却是只需一日,即能赶至离京城。 南奕几人马不停蹄一个日夜,终于赶在六月二十九号傍晚,抵达离京城。 南奕进得城中,入目所见,热闹喧嚣之景象,竟不逊于前世省会蜀都。 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于广阔的街道之间,彩色的琉璃灯笼和绣艳的光丝旗帜点缀着整个城市。 宽敞平整的街道两侧,各式商铺与高楼大院,乃至街头巷尾,虽是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尽显古风古色,却在各种绮丽彩灯辉映下,显露出几分带有赛博味道的繁华盛貌。 或者说,仙与凡,仿佛在此模糊了界限。 几人本是准备赶去杜衡京中府宅稍歇,但难得见到不输前世蜀都傍晚饭点时分的热闹喧嚣景象,南奕起了兴致,便提议就在街上寻家酒楼自行犒劳一番。 “不成想,师弟性子清冷,却对红尘气象如此钟意。”杜衡轻笑,却也并不反对。 南奕则是接话道:“性子清冷,是因为大道独行,须得三思而后行。但红尘气象如此繁华,说明仙道治世下,百姓长乐而少忧,远不至于民不聊生之地步。身为人族一员、仙门弟子,我与有荣焉。” “说得好,好一个与有荣焉。”杜衡赞道。 此世,虽也逃不过世家垄断市场、把持经济之局面。 但一来,各行各业相互制约,并无真正独断一世的世家寡头;二来,世家垄断,目的是为了修士修行,而非压榨百姓、敲骨吸髓,总归留有一分底线。 所以,除去一些世家子偶有欺男霸女之行外,凡夫百姓的日子,岁有积蓄,倒也称得上不差;而能在京城长居的凡夫百姓,日子更是过得有滋有味。 当然,世家修士再怎么留有底线,也只是让凡夫百姓日子过得体面,看似有盼头而已。真要细究,只要不能入道修行,终是阶级固定,永无出头之日。 只不过,这份“体面”的盼头,这份并不将凡夫百姓视作社会机器螺丝钉,乃至于冰冷数字的底线,在南奕眼中、共情心下,也当得上“与有荣焉”。 几人沿着长街一路前行。 只见街上行人络绎不绝,有身着华服的世家子,有背负长剑的江湖客,有青衫长袖的书院生,亦有衣着朴实的寻常人。 但无论是谁,天子脚下的这些人,都散发着一股强烈的、舍我其谁的自信感,敢说敢做亦敢为。 在一处广场上,有不少艺人与武者聚集于此,自发表演节目。既有琴棋书画,亦有剑术演绎,明明是并不相搭的事物,却又很是自然地汇聚于同一处广场的不同角落。 南奕看到一对年轻武者正在进行一场切磋。他们拿着特制的长剑,每一式剑招都像是挥舞剑光,在空中划出玄妙弧线;继而又在两剑交错间绽放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引来阵阵欢呼喝彩声。 到了街头巷尾,各式商铺变为了各路商贩的摊位,吆喝声此起彼伏间,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货物。既有饰品香料种种杂物,也有各色小吃佳肴,与繁华闹市喧嚣若一体。 南奕几人找了家酒楼,在酒楼二楼临街座位上点了桌酒菜。 此时距离宵禁,尚有一个时辰。整个京城气氛热烈,仿佛不到最后一刻,就一直人流如织,灯火辉煌,如同不眠之城,有着澎湃的生机活力。 南奕看在眼中,倒是对离京城的印象,更加深刻了几分。 待得片刻,酒菜上桌,南奕逐一品尝后,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家酒楼的几样招牌菜,清蒸鲈鱼色泽鲜艳,肉质鲜嫩不说,入口时鱼肉在舌尖滚动,如同在水中畅游一番后,方才化入喉中,唇齿留香; 红烧狮子头肥瘦相间,汤汁浓郁,香气四溢,轻轻一咬,便仿佛无穷芬芳在口腔中绽放; 糖醋排骨酸甜可口,肉质软糯,唇齿轻刮间口感绝佳,回味无穷; 白玉豆腐汤,则是一道清新雅致的佳肴,豆腐口感细腻,汤汁醇厚,入口即化,叫人味蕾轻颤; 哪怕只是最简单的炒时蔬,也色香味俱全;看得出是精心制作,让人垂涎欲滴。 南奕举起杯中琼浆,轻轻一饮,便有浓郁香气自舌尖绽放,迅速弥漫口腔。 他怀疑,酒楼的厨师,即便不是修士,也多半有着相应的天赋神通,能将食材与烹饪技巧充分结合,宛若妙手。 而这家酒楼,只是南奕随便挑选。虽不算苍蝇馆子,却也多半在京城之中排不上名号。 南奕心里思量,大离京城,确实在各方面都胜过南天城不少。 因为南奕坚信,可以从美味佳肴的好吃程度,或者说厨艺层次,倒推一个城市在日常生活中的文化发展水平。 而从结果来看,南奕对离京城,颇为满意。 随着时间流逝,宵禁时刻临近,有打更人开始打更,催促路人尽快回家。 南奕一行人结束酒席,离开酒楼,重新走在大街小巷上。 街道上的人流逐渐减少,满街的琉璃灯笼却依旧长明,忠实地点缀着离京城。 南奕几人来到杜衡府宅,就此落脚歇息。 今晚,是南奕抵达离京城的第一晚。 但虽说有着离皇召南奕进京觐见的旨意在,却并非南奕想见离皇便能见到。 需要杜衡先回吏部报禀此事,消息上传,再等候宫中通知。 不过后天是七月一日,正好会召开一次朝会。 南奕抵京时间卡在这里,想来最迟后天,便会得离皇召见,参加朝会。 虽然南奕携真气武道抵达离京,就像是一块石块落入湖中,会激起层层涟漪乃至波澜,引来大离九部,即各大仙门外门弟子间的局势变化。 但相关旨意,是在四月便已发出。这意味着不欲南奕来京的阻挠力量,已在四月被离皇暂时攻破。 如此,南奕来都来了,觐见离皇的第一面,自是不会被外力给推掉。 不过面圣之后,事态究竟会如何演变,却也暂时说不清楚。 南奕待在杜衡分别为几人安排的客舍中,静静思索当下局势。 现任离皇自小宗入大宗,原本,该是过渡之君,续嫡脉之嗣,争取诞下有修行资质的皇子,于皇子成年后让位。 结果,离皇以凡人之身,硬是仗着规矩二字,开「几何罪」,叫百官俯首,切实拿下皇权,不做无权虚君;同时,与皇室宗老交恶,至今不曾纳妃生子,不欲让位于皇子。 但皇权再好,也只不过数十载。离皇内心深处,对于超凡之力,始终有着向往之心。 所以听闻南奕开辟真气武道,离皇甚喜,当即便欲召南奕进京。 若前推五十年,文武百官绝不会阻碍此事,只会想着该如何才能在真气武道推广之事上分一杯羹。 然而好巧不巧,蒸汽技术方兴未艾,正被大离引入,全面推广之中。 对大离百官来说,蒸汽技术是外来技术,于国内传播过程中,自己可以谋取定义权与解释权,在一定程度上据为己有,助力修行。 可真气武道,乃南奕开辟,南奕本身掌握着最终解释权,很难被其他修士巧取豪夺。 两相对比,文武百官自然更愿意推广蒸汽技术,谋取蒸汽技术之红利,而非费尽心思,想方设法地从南奕碗里分羹。 只能说,南奕也没想到,他开辟真气武道所遇到的第一场道争,竟是与蒸汽技术争夺时代大势。 未来百年,究竟是蒸汽时代,还是真气时代,眼下来看,只取决于南奕能否在离京城站稳脚跟,成功说服文武百官,以离京城为起点,辐射大离,全面推广真气武道。 当然,真气与蒸汽,两者并非不能共存。就像大离皇室放牧百姓之余,也并不影响世家垄断某项行业,同样能从百姓身上搜集散逸灵性。 但凡人心力总是有数的,日常散逸灵性,也有其上限。这边分的多了,另一头自然会少分一块。 除非确实抗衡不了,否则没谁愿意屈居人下。 好在,蒸汽技术并无修行层面的绝对领袖,大离修士再怎么谋取定义权、解释权,都只是窃据此道,而非道主。 同时,百官之间相互竞争,各自瓜分蒸汽技术话语权,等若是一团散沙各自为战,互有攻讦。 就算他们有着共同压制真气武道的默契,也做不到齐心协力,反而有可能互相拖后腿。 所以,南奕看似与整个大离修行界,即所有仙门外门修士进行道争,实则进退自如,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孤军奋战。 他简单捋了捋敌友。 从时代大势气运之争上来看,这一代的外门修士,即文武百官,欲瓜分蒸汽技术之红利,不想南奕凭空冒出来搅局,是为道争之敌。 而蒸汽技术引入,百业革新,会略微动摇大离王朝对底层百姓的统治力度,于皇室宗老,即元始仙门而言,是为弊政。所以从这方面来看,南奕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争取皇室宗老支持。 但离皇作为真气武道最需争取的支持者,偏偏又与皇室宗老有隙,在皇权归属上闹得很不愉快。 甚至离皇之所以下旨引进蒸汽技术,除去人口增长导致百姓就业压力大,以及北方坎朝因蒸汽技术国力大涨而不得不跟进外,本身也是离皇在让渡权力,凭此手段拉拢文武百官以压制皇室宗老。 如此一看,离京局势可谓错综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敌友难分。 南奕要想破局,唯有设法分化文武百官,打破大离九部的默契压制,再争取离皇的全力支持,由离皇亲自为真气武道站台。 后半部分,需等离皇召见,见到离皇之后再做细究。 前半部分,却是可以四处走动,筹谋一二。 南奕定下心思,遂开始放空思绪入静内视,吐纳源炁,搬运法力。 ………… 天亮之后,杜衡赶去吏部牧令司履职上班,南奕则是转去了无相书院。 无相书院在各郡郡治之所,是为分院;而离京城中的无相书院,可称总院,亦可视作无相仙门外门总部。 各郡分院的教书先生,尚有可能转成文部官身,借助为官治政辅助修行。 但总院的夫子与先生,基本都是专注于著书作文积累名望,深耕文坛,不与官场有染。 南奕特来拜个码头。 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无相仙门之弟子。哪怕无相书院南天分院连遭变故,使得南奕已然脱离无相学子身份,他也依旧是无相弟子。 既来离京城,自该拜会无相仙门外门总部。 而且,大离九部中的文部官员,也就是南奕的诸多外门师兄,虽然不愿南奕来京搅局,携真气武道与他们争夺未来百年人心气运之大势。 但再怎么说,大家都同出一门,同为无相弟子,有着一份香火情在。 即便单凭这份香火情,不会让双方化干戈为玉帛,就此消弭道争。因为事关自身修行,唯有争出先后、分出胜负,才能心甘情愿地接受技不如人之现状,甘居人后。 可至少明面上,双方都会一脸和气,不至于直接闹得特别不愉快、特别难堪。 当然,这也是因为,现下道争,争的是人心气运大势之归属,即凡人百姓散逸灵性所组成的最大一份蛋糕。 道争得胜者,气运加身,能在修为境界上勇猛精进。 道争落败者,也只是分不到羹,无有气运加身助力修行,难以勇猛精进,只能靠水磨工夫慢慢积攒道行罢了。 倘是根本大道两相冲突之道争,那就不会如此和气,必然是既分高下,也分生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