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敢回来?从那天起我做了很长时间的噩梦,我总是能梦到她不小心摔下去时看着我的样子,虽然我没有将她推下去,但毕竟我眼睁睁看着她跌落的,我没来得及救她,也是我把她逼死的,我无法面对这样的自己。”他忽然局促不安地说,“大师,我能上个厕所吗?我被吓得要尿裤子了。”
“好,”贺洞渊跟林机玄交换了个眼神,说,“我带你去。”
“谢谢大师。”男人忙跟上贺洞渊。
天还未亮全,四周围的建筑浮在朦胧的夜色里,如同一幢幢虚幻的鬼影。
公寓不远处是一个公共厕所,被附近的高楼大厦压着,佝偻地缩在一个晦暗的角落里。因着地理位置偏僻,常年稀松管理,靠得稍微近点都能闻到一股子排泄物的臭味。
再过一个小时,城市里最早的一批人就要开始为生计而奔波,这座城市又要变成白日里光鲜亮丽的模样。然而无论再怎么披挂着繁华的外衣,也终究有一处藏污纳垢的地方。
去厕所的路上,这个自称方凯的男人跟贺洞渊聊了很多东西,他说:“我就读于a市师范专业,毕业后考了个教师资格证,现在正在一所初中当数学老师,瑶瑶跟我认识那会儿,我正在考核的关键时期,确实不方便要这个孩子,你也知道,现在教育机构对老师的品行抓得很严,如果让学校知道我跟瑶瑶的事情,我可能会通不过那个考核。我跟她商量,希望不要这个孩子,但她不肯,堕胎能有多麻烦呢?”
他说这话时,贺洞渊点烟的动作顿住,微眯着眼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个在黑暗中几不可见的讥讽笑容。
他低着头,只顾埋首回忆自己的过去,好像所有的一切都是情非得已:“我家里条件不是很好,父母都在农村,我好不容易考上一个还不错的大学,熬到顺利毕业,找了一份比较轻松体面的工作,我不想辜负家里人的期待。这些事情你大概不能理解,大城市里有很多像是你这样生来就有养尊处优的资本的人,但更多的是像我这样从贫穷的底层一步一步熬上来的,那些光明的前景几乎是肉眼可见,没有人能够拒绝。”
贺洞渊向来不耐烦听别人讲自己内心的苦闷,也许他说得对,并非所有人都能有一步登天的出身,但比起所谓的从贫穷一步步熬过来的人,更多的还是脚踏实地地活在这个世间的普通人。
但这次他的耐心似乎格外好,听着男人说着他满腹的牢骚。
“我很爱瑶瑶,我把她当成我人生的伴侣,大师,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那种感觉就像有个人能站在你身边替你撑住快要坍塌的世界,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她,那次的意外对我来说是人生永远也无法忘记的痛楚,她跌落的样子我记得清清楚楚,如果现在能回到过去,我一定拼尽全力抓住她。我本来打算这辈子不会再回来这里了,将这里尘封成一段被所有人忘记的记忆,但听说这里要拆迁,我还是忍不住回来看看——瑶瑶怀孕的时候独自生活的地方,她该是很珍爱这个孩子,如果能,我知道这种想法很可笑,”他垂着眸子,笑得苦楚,“但我还是想说,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不会逼迫她一定堕掉这个孩子。”
“厕所到了。”贺洞渊站得远远的,避开那股刺鼻的恶臭,男人吸了吸鼻子,苍白的脸上眼眶通红,他点了点头,走进厕所。
贺洞渊在门口等着,他仰头看了一眼这座即将苏醒的城市,沉沉地吐出了一口烟雾。
过了十几分钟,男人依然没出来,贺洞渊蹙紧眉头,靠得近了点,在外面喊道:“喂。”
没人回应,厕所里面一片安静,他把烟头掐灭,走进厕所。
臭味扑鼻而来,反胃的感觉直冲咽喉,贺洞渊全身绷得像是块铁板才忍住逃离这里的冲动,他憋着嗓子,鼻音很重地喊道:“喂,你死了啊?”
厕所里面空空荡荡,已经坏了的水龙头里滴滴答答地坠着水滴,被灰尘堵死的天窗漫进来唯一的光线。
他掏出手机照明,光线里漂浮着尘埃,贺洞渊打开了第一道门。
没人。
他察觉到事情不对,转而又去开第二道门,在开门的瞬间,一张脸突然冲到眼前,手机灯光照射到一片瓦亮的金属上,冷光在眼前一晃,贺洞渊下意识眯上了眼睛,浓重的喘息声压迫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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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机玄在现场排查有没有遗漏的地方,按理说,把女鬼超度走后,订单就该完成了,可是还没有,他在想自己遗留了什么,作为这订单非常关键的一环。
天空一点点变亮,夏天的夜晚异常短暂,他坐在乱石堆里,将这件事情颠来倒去的反复盘。
唯一值得深思的就是方凯为什么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