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桥洞底下灌了好几口冷风,赵昌平终于醒了,他五色虚浮,冷汗直冒,气息不稳,脸上跟摸了一层墙灰一样。
林机玄坐在旁边的石块上,短发被夏夜的晚风吹拂着,背后是静静流淌着的护城河。
他给了赵昌平足够的时间恢复状态,直到赵昌平逐渐找到了视线的焦点,转过头来看向自己才问道:“感觉好点了吗?”
“好、好点了……”赵昌平迷茫地看着林机玄,记忆里最后一幕是他藏进这个桥洞里,脚下踩着湿软的泥土,像是要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潭,周围的一切都是要吞噬人的巨口,他孤立无援地等待着,等来了几个陌生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回荡。
——你这个畜生!孽子!这笔钱是我们拿来救命的啊!
——去死吧!老东西!
——还给我们!把钱还给我们!
争吵声音中还夹杂着吵闹的电视声,像是一出无人指挥的滑稽闹剧。
赵昌平眸色闪动,他突然抬头看着林机玄,眼神挣扎地说:“其实我听见了。”
“什么?”林机玄一时没明白。
赵昌平用力咬牙,腮帮子隆起一道青筋:“我住在冯覃隔壁,106,他们吵架那天我听到了声音。”
林机玄沉默着听赵昌平说话,男人神情疲惫,一双眼睛空洞无神:“但是我什么都没做,我听到了他们吵闹的嘈杂声音,甚至听到了重物撞击的声音,我什么都没做,”他声音越来越低沉,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我一开始以为他们只是单纯的吵架,这在这栋公寓里面太正常了,这里活着太多都是为生活所困的人,争吵、哭号……我和奶奶都听得太多了。等到后来,隔壁发出了刺耳的尖叫,我才意识到情况不对,可我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他抓了一把散乱的头发,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声音:“我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我觉着这不是我该管的事情,如果我去敲门我应该说什么?如果里面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严重我又该怎么办?我犹豫了很久才去隔壁敲门,可那个时候已经晚了。我现在依然记得很清楚,走廊里又黑又静,所有的声音都在一瞬间消失了,我敲了好几下门,没有人应答,我看到门缝里流出来粘稠的液体,染红了我的拖鞋和脚趾,那个时候我才意识到——那是血。”他忽然停下声音,空洞的双眼流露出一丝悲凉,“如果我早点去敲门的话,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一时之间,林机玄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事情已经发生,说再多的如果和早知道都是枉然。他沉默片刻,说:“你知道他们的魂魄附在你身上吗?”
“不知道,”赵昌平露出自嘲的笑,“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存在,谁会相信?没人信。在碰见你之前,我曾经几次做过类似的梦,我梦见他们死的那天晚上又在我面前重演,他们质问我为什么听见声音没有及时去阻止,三番两次下来,我觉着是我精神产生了问题。”
“你看过心理医生吗?”
“没有,”赵昌平说,“我也不信心理医生。”
“那后来呢?”林机玄又问。
“后来……后来渐渐的也就不做这方面的噩梦了,”赵昌平说,“我几乎把这件事情忘了,但还是对我的人生产生了影响,我因此畏惧婚姻,我不知道什么才是一个家庭,血脉相连的东西怎么会这么脆弱?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会教育出一个像冯覃那样的人渣,我自己都活得浑浑噩噩,我教不了别人。”他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说,“今天莫名其妙又想起来了。”赵昌平忽然想起刚才林机玄提到的一个说法,诧异地问,“你是说他们的魂魄附身在我的体内?冯覃一家三口?”
“是。”林机玄颔首,“不过是不完全的魂魄,应该是当你正好冲撞到了他们。多年来,他们潜伏在你体内,你是不是经常觉着精神不振,一到下雨天就会格外情绪恹恹?”
“会有,”赵昌平挠了挠脸颊,说,“我还以为跟我的生活作息有关。”
林机玄闻言一怔,哭笑不得地说:“当然也有关系。”
两人对着坐了一会儿,赵昌平休息够了,抹了一把脸,振作起精神,说:“早点回去吧,这么晚了你一个学生在外面也不安全。”
“打电话找我的时候没见你这么说。”林机玄回了一句,赵昌平笑了笑,说,“那时候害怕极了,感觉只能找你,说起来挺不可思议的,那一瞬间我只能想到你,没想到你真的来了。”
他回头看着自己坐的地方,天地那么大,他却只能缩在一方小小的空间里,世界是独孤的,只有风和河流缓缓流淌的声音。
林机玄问道:“你今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把潜伏着的魂魄勾了出来?”
“我今晚……”赵昌平呼吸一沉,觉着是自己看错了,胸膛又充满着不安,他吐出一口气,把今晚在黄定家里发生的事情全都告诉了林机玄。
“金色面具?”林机玄问道,“你确定看到了金色面具?”
“不确定是不是面具,”赵昌平猜测道,“我猜测是面具,黄定叔家一向把灯开得很亮,那种光线下金色就特别亮眼。”
林机玄沉吟一声,垂眸深思,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贺洞渊。
男人的声音经过了电波的加工,显得格外有磁性,林机玄头一回觉着这货的声音其实挺招人的。
但比起声音,贺洞渊所说的内容更加招人:“小学弟,本青年才俊浪费了一分钟上下几百万的时间去软磨硬泡,最后得了点消息,”同时,电话那边传来另一个男人愤怒的声音,“贺洞渊!你套我消息!你真是个地道的无赖,我就不该信你!娴娴根本就没去相亲!”
“姐夫,我打电话呢,别吵,”贺洞渊声音里带着笑意,嗓音又些微沙哑,“我爸妈是介绍了,但我姐压根就没想去,我也不算骗你。”
林机玄:“……”
贺洞渊:“小学弟,这个金色面具的象征有点复杂,我想当面和你说,你打算什么时候——?要不咱们就今晚秉烛夜谈,却话巴山?”
“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