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在眼前那个年幼的公主身上,她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晃了晃头,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男人,那双冰冷的琥珀色眸子美丽得让她难过啊。她不由得伸手过去,轻轻地拉住他宽厚的大手。
“放开!”亚曼拉尖叫着,大大的眼睛里蒙上了一种残虐的神色,她好像疯了一样地冲向艾薇,小小的手里紧紧攥着什么东西,直直地戳向她。
这一切都太快,没有人反应过来。
鲜血,一下子喷涌了出来。
在空中划了一个美丽的弧线,洒在青花石的地板上,如同绽放的死亡之花,静静的,映着清冷的月光。
在所有人里,她最恨的人,
不是同为偏妃的马特浩妮洁茹,
不是众多与皇兄享有肌肤之亲的美女,
而是她,
眼前那个水蓝色眼睛的少女,
就算蒙住眼睛不去看,就算堵住耳朵不去听,就算迷乱心智不去想,
只要她还存活着,只要她还在呼吸,她就能感到,感到自己全心热爱的皇兄是多么地爱恋眼前的那个女子。
她完美的皇兄,理性、睿智、冷酷。他的热情只为奈菲尔塔利一个人存在,他的视线只跟随奈菲尔塔利一个人。不管自己做什么、自己变成什么样,皇兄其实或许,并不在乎……
他的心里,早就没有了别人的位置,从五年前的那一天开始。
终于,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了下来。那一瞬,好像鲜血也随着,从眼眶里落下了,热得,好像要把她得生命燃烧殆尽了。
这样的场景,简直连做梦都想不到。孟图斯站在原地,仿佛疆住一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在他年轻的二十七年的生命中,他从未设想过会发生这种事情。
亚曼拉公主手中的是一把短小的匕首,古朴、简陋,上面还系着已经有几分破损的带子。她刚才无疑是想用这把匕首,刺向艾薇的脸。不带有任何犹豫,直接地、快速地捅了过去。从现在这把匕首深入的程度,就可以看出当时她是多么地坚决、多么地执著。
匕首上都是血,顺着冰冷的金属,缓缓地流了下来,落在了地上。
匕首深深地刺穿了拉美西斯的手掌,被挡在了离艾薇的脸不到数厘米的地方,匕首的尖端停在了她水蓝色的大眼睛前面。那一刻,她的呼吸都要停止了。透过拉美西斯的手,她可以看到,一把宽大的宝剑贯穿了亚曼拉的身体,就好像匕首贯穿了拉美西斯的手掌一样,血液染红了公主白色的长裙。亚曼拉琥珀色的眸子里含着泪,盯着自己的哥哥。
红发的少年站在身后,手里牢牢地握着那把染满血污的宝剑,脸上展露出艾薇从未见过的冰冷,翠绿的双眼漫溢着令人颤抖的戾气。
“布卡、你……”孟图斯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年是自己的弟弟,他居然可以这样果断地杀人吗?眼中找不到半丝犹豫与怜悯。
“向皇室举剑者,可以当场处死;刺伤法老者,是叛国罪,格杀勿论。”
“那可是亚曼拉殿下啊!”
“即使是皇室,仍然不可触犯埃及法律。”布卡表情冷酷,语气坚决,眼看就要反手将剑抽出亚曼拉的身体。
艾薇情急之下,大叫一声,“等等,不要将剑拔出。”拔出剑,那少女必然会因失血过多而死。布卡、布卡怎么会骤然变得如此无情。
“笑话,关、关你什么事……”亚曼拉公主嘴边流着血,冷笑着对艾薇说,接着又转向身边紧锁眉头、一言不发的年轻君主,神情更添几分凄绝,“皇兄,你、还是要保护这个女人吗?她只在你眼前出现了不过几个月、随时都会消失阿!她什么都不懂啊!咳、”
她说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艾薇连忙说,“你先别说了,叫御医过来吧。”孟图斯点点头,匆匆忙忙地转身出去了。
“关你什么事!”少女怒吼了一声,紧接着又咳嗽了起来,她渐渐站不住了,渐渐地看不到皇兄那张俊美的脸庞了。她并不惧怕死亡,死亡不过是移到另一个地方居住,对她而言并无所谓。她怕的是再也见不到皇兄……如果再也见不到皇兄,至少她不要皇兄忘记自己。
“亚曼拉,你先安静,”拉美西斯淡淡地把艾薇拉到身后,被贯穿的手掌渐渐收拢,握住亚曼拉刺入的匕首,“你就要死了,你知道不知道。你闭上嘴,等御医过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亚曼拉突然大声地笑了出来,笑得是那么诡异、却又那么悲哀,笑到连呼吸都要停止了一般,“……我知道我要死了。但是我不会这么简单就死的……”
她一咬牙,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深深插入拉美西斯手掌的短剑拔了出来,那一刹,仿佛决堤一样,拉美西斯的手喷涌出了大量的鲜血。艾薇在他后面,几乎要昏厥了,她只想冲上前去,拉过拉美西斯的手,看看他怎么样了,但却被他用另一只手制住,动弹不得。
“皇兄……您是否忘记了这把短剑。”亚曼拉哀伤地看着那把染满血迹的破旧匕首,“这是您送给我的啊……您亲手做给我的,在我那么小的时候,送给我的啊。”
拉美西斯没有说话,背对着艾薇,看不到他的表情。
沉默就好像梦魇一样,将屋子里的每个人紧紧缠绕,让人无法呼吸。
可以感到远处火把的晃动,隐隐听到士兵们焦急的脚步声。
可以感到月亮的光芒渐渐地被乌云遮掩。
可以听到血液落在地上的声音。
可以听到死亡绽放的声音。
“奈菲尔塔利,”
她双目一瞪,望向艾薇,原本清澈而美丽的琥珀色双眼,此时深深地凹陷了进去,染着异样的执著,那是恨,深深的仇恨,仿佛铭刻在脊骨之上,每一笔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我诅咒你。”
“我诅咒你。”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认真到令人毛骨悚然,认真到令人不寒而栗,艾薇感到拉美西斯的手又更加握紧了自己一些。就连布卡也愣住了,握着手里的宝剑,看着眼前被剑刺穿的亚曼拉,不知所措。年轻公主裙子的下摆已经滴上了渗出的鲜血,红色的,形成奇妙的图腾一般,映着透过石窗射进来的月色,仿佛散发出几分诡异的光芒。
血腥味漫溢开来。
“我诅咒你。”
“我诅咒你如同我一般,与他分离。”
“我诅咒你如同我一般,在他心里一文不值。”
“除非那个人为你而死,否则这诅咒永远不会消失……”
“亚曼拉,你给我闭嘴!”恶毒的话语,骤然被拉美西斯打断,冰冷的眸子里射出了令人惧怕的威慑力,那是“如果继续说下去,就杀了你”的讯息。
她笑了,望着自己最亲爱的哥哥,她短短十五年唯一爱的人。
却为了另一个女人……
宛若杀死自己也在所不惜。
“陛下,御医到了,就在门外,请准许入内。”
孟图斯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没有法老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入内。他跪在门前,恭敬地说着,旁边是尚有几分睡眼惺忪的御医。
“快让他进来啊!”慌乱之间,艾薇只能说得出这样一句话了。可这一句话,相对于屋中凝重的气氛,却又是那样的苍白。
孟图斯拉着御医往屋子里面走。
亚曼拉突然往前走去,布卡握着剑,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渐渐地脱离剑身,剑的前端已经被她娇小的身体包裹住,最初的地方开始不住地喷涌鲜血。
“皇兄,皇兄……”
她边往前走着,边死死地看着拉美西斯。
“皇兄,请记住啊,只有您可以杀死我,只有您对我的无情……”
她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只剩下意识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我诅咒你……奈菲尔塔利……”
声音结束的那一刹,她往前一挺身子,反手一用力,握着那短小的匕首刺进了自己的喉咙。
那一切太快,快到任何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亚曼拉缓缓地倒向了地上,喷溅而出的鲜血染红了洁白的长裙,在青花石的地板上渐渐晕开。她睁着眼睛,但是却什么都看不到了。
皇兄
我不怕死
我只是怕永远也见不到您
皇兄
我憎恨这个世界……憎恨这个没有您对我爱恋的世界啊——
御医的腿仿佛不听使唤了,他颤颤巍巍地,一下子爬跪在地上,心中不由得忿恨起在睡梦中将他唤醒来此的孟图斯。亚曼拉公主是必死无疑了,他救不活她。这样的场景,法老实在太有借口迁怒自己,看来自己的老骨头,怕是性命不保了。
他低着头,额头贴着地面,感觉那浓重的血腥味正顺着空气,冲入他的头脑。不安感不由得更加强烈。
“你——”沉默了不知多久,淡淡的声音又一次平稳地响起,牵动了在场每个人敏感的神经。大家用力将视线由亚曼拉公主的身上收回来,转向声音的主人。逆着月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那平稳得近乎残酷的语气,“把我的手包扎起来吧。”
御医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法老的意思。他擦了擦额头上细微的汗珠,忙不迭地跑上前去,仔细地察看拉美西斯受伤的右手。
匕首已经贯穿了那厚实的手掌阿。
拉美西斯没有表情,任由他包扎着。
“叫外面的士兵退下吧。”
孟图斯一欠身,快速地转身出去了。
然后又是压抑的沉默。
“你们也……全都退下吧。”
刚包扎了一半的老御医不由得抬起了头来,“陛下,还没有处理完伤口……”
“退下。”
冷漠、决断,听不出他的心思究竟为何。
艾薇犹豫了一下,担心地看着他包扎了一半的手。他现在的想法,恐怕是她理解不了的。或许这个时候暂且退出去等等会比较好。她轻轻地对布卡点了点头。布卡便把染血的宝剑收了起来,和御医一起毕恭毕敬地向拉美西斯拜礼。
几个人慢慢往外退,艾薇走在最后,当她即将踏出房间的时候,只听伫立在屋中的年轻君主轻轻地说了一句,“……薇。我只是想安静一下。”
艾薇轻轻地扯了扯嘴,最终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她点了点头,又最后看了一眼倒在血泊里的美丽少女,一转身,大步走出了门去。
“我们在荷花池这里等着,等法老出来,麻烦你继续为他包扎伤口。”艾薇在池边席地而坐,轻轻地嘱咐手足无措的老御医。御医慌忙拜礼称是,在一边战战兢兢严阵以待。布卡走了过来,在艾薇身边坐下,将染血的宝剑放在身侧。
艾薇用余光打量了一下身边的少年。月光清冷地打在他俊美的脸庞上,微垂的绿色眼眸里竟然映出了几分陌生的冷酷神色。一直以来那如同燃烧的烈焰一般炙热而单纯的少年,突然变得好像不认识了一般。空气中仿佛还漂浮着他将宽剑刺入亚曼拉身体的血腥味,艾薇一扭头,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趾,什么都不想说。
时间慢慢地过去,世界仿佛都要静止了。
御医开始站着打瞌睡,艾薇还在发呆。突然,身边的少年开口了,
“我这样做,是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