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退下吧,改日我会去见她。”
奈菲尔塔利连忙拜谢,依依不舍地慢慢向后宫走去。
胸口的痛好像减轻了一些,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前胸,心脏的位置竟然隐约多了一块不易发现的箭头大小的胎记。
到底是梦,还是真实呢……
还要等多久,才能真正见到她呢……
“陛下,阿布·辛贝勒神庙即将动工,请您前往视察。”
年轻的士兵跪在议事厅门口,恭敬地向法老汇报着,拜礼之时,偷偷地抬眼,瞥了一下立于议事厅中央的君王。他身着华丽的白色长裙,头戴红色条纹的头帕“内梅斯”,黄金制成的“尤拉阿斯”,装点在他饱满的额头之上。虽然已经年届四十,琥珀色的双眼却依然是那样的炯炯有神。
一般来说,能活到四十岁,已经是很了不起了,但是他却依旧宛若年轻的壮士一般,结实的身体上没有半分赘肉。
“知道了,下去吧。”冷淡却又充满威严的声音让年轻的士兵不由得浑身一震,连忙垂下头,匆匆退了下去。
又过了十年,她再也没有出现……
不知道和赫梯打了多少仗,不知道迎娶了多少个妃子,不知道有了多少孩子。他建立了无数庙宇、宫殿甚至建立了新的都城——比·拉美西斯。
他的一切有没有留到她的年代,她有没有注意到有他这样一个人?
或许她会觉得自己是个霪乿的人吧,居然可以有那么多孩子……但是,他自嘲地勾起了自己的嘴角,但是,如果他不能活到那一天,也许他的后代可以……
或许在冥冥众生之间,她可以认出他的某位子女?
然后她便想起,在这里,她曾经在梦里,也见到过他这样一个人?
他真是痴狂了。
苦笑一下,他淡淡地说:“礼塔赫,我们去看看吧。”
黑发的男子依旧带着温和的微笑,弯下了身去。
“是的,陛下。”
六年后,距卡迭石一战大约十六年,埃及与赫梯两国饱尝战乱之苦。终于由继承自己兄长穆瓦塔利斯王位的赫梯国王哈吐什尔提议,经拉美西斯二世同意,双方缔结和平条约。哈吐什尔把写在银板上的和议草案送到埃及,拉美西斯二世以此为基础拟定了自己的草案,送给赫梯国王。条约全文以象形文字铭刻在埃及卡纳克和拉美西乌姆(底比斯)寺庙的墙壁上。
之后,又过了数年。
“陛下,奈菲尔塔利殿下……逝世了。”
心里一跳,然后微微地酸楚了起来,这是一种很难说明的复杂情绪。
他或许从来没有爱过那个黑发的女子,只是因为那个人说过,要对奈菲尔塔利好,对她好,就等于对她好。所以他便不遗余力地对她好,封她为皇后、宠爱她、给她的孩子最多的领地。他相信,也许她与她之间有着微妙的联系,他甚至疯狂地想,也许是奈菲尔塔利生下了她?或者也许有天一觉醒来,奈菲尔塔利就变成了她。
但如今,奈菲尔塔利死了。
奈菲尔塔利在底比斯,而现在他在孟斐斯,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想问的话,更是没有机会问出来。
无尽虚幻中唯一真实的联系,就这样突如其来地消失殆尽了……
他微微叹气,“按照王后的仪式下葬,在阿布·辛贝勒旁边再为她建立一座小庙吧。”
“是的,陛下,请问您有没有话要赠予殿下呢?”
话吗?
和她一起度过了二十余年,或许渐渐的,已经有了一些羁绊吧。但是这些感情,却远不及他对那个宛若虚幻一般的少女所执的迷恋来得疯狂、来得血肉真实、来得刻骨铭心。
在这迷乱的浮生间,只有那一份感情是毫无杂质、不带半分犹豫的吧。
“她走了,就带走了我的爱情……”他下意识地喃喃道,旁边的文书官忙不迭地抄记了下来。
停顿了好久,他才又说了一句,“因为有你,每日的太阳才得以升起。”
传令兵连忙俯首,将记载这两句话的纸莎草书接了过来,退了下去。
奈菲尔塔利,是唯一的希望,虚幻与现实唯一的联系。因为有这样的希望,每天的太阳,才是如此地令人期待。
如今她走了,他能够再次见到那名少女的机会,不复存在了。
他的爱情,不复存在了。
不知过了多少年。
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都死去了。
孟图斯、礼塔赫、他与奈菲尔塔利的孩子们。
都死了,他却依然活着。
孤独地活着,活了一般人性命的两倍时间。
他却再也没有见到她。
有一天,他突然醒了过来,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充满活力。他走到了窗口,透过渐渐散去的晨雾看向尼罗河畔的阿布·辛贝勒。
晨光穿破云雾,洒在阿布·辛贝勒神庙的庙身上,宛若给它披上了一层淡金的霞衣。他眯起了眼睛,径自点了点头,“很好,修建得很结实。”
他想了想,缓慢地披上了外衣。他决定不带任何随从,自己到阿布·辛贝勒神庙去看看。
他慢慢地走着,走出了皇宫,走出了城市,走向了尼罗河畔。太阳随着他的脚步渐渐地升了起来,耀眼的金光几乎要让他的眼睛疼痛地流下泪来。他微微地揉了一下眼睛,继续向阿布·辛贝勒走去。
正在清扫神殿门口的祭司看到了独自前来的年迈法老,立刻惊慌地跪了下来,“陛下前来,没有迎接,请恕罪!”
他还是淡淡地回答:“没关系,我只是随意看看。”
“是的,陛下!”年轻的祭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地立在法老身旁,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的老人。
他活了九十二年啊!这简直神一般的寿命,从来没有人可以活这样久……
“你……”
“啊?啊!是的,陛下!”他颇为不好意思地又低下头去。
“你到里面忙你的去吧,不用在这里待着。”
“可是陛下……”毕竟年事已高,怎么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退下。”平静冷淡的声音,却依旧是那么威严。年轻的祭司一慌,连忙拜退了下去。
他慢慢地仰起头,看着庙口高大的塑像。
不太像自己呢,不知道若干年后,她看到了能不能认出自己呢?
还是留下点话吧。
他从身侧抽出了匕首,走到了巨大的雕像下面,开始认真地刻了起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用力地写着。
写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想,应该写上她的名字,不然她怎么知道这是写给她的呢?
想到这里,他又愣住了,她究竟叫什么呢?奈菲尔塔利吗?不对啊,在最后一次的梦境里,自己是叫她“薇”的,那不是属于埃及的音节,应该如何写出来呢?
发呆之际,突然感觉身后有人站着。他吃力地扭头过去,只见到一名皮肤白皙的少女,正在静静地微笑着。水蓝色的眼睛宛若天空一般透彻,淡金色的头发好似光线一样柔顺。她的身后隐隐闪耀着如同太阳一般的光辉,衬托得她几乎要透明起来了。
他不由得也微笑了起来。
“你终于来了,这次不要再一个人走了,好吗?”
她不回答,仅仅是走了过来,透彻的水蓝双眸里带着温柔的神色,冰冷的双手真实地挽起了他苍老的手臂。
四周的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了,仿佛那些光芒要将他吞噬了。
他却感到一阵幸福,因为这次她总算没有抛下他,自己走掉。
她挽着他,向光芒的中心走去。他隐隐地看到,那光芒的尽头,似乎盛开着无数颜色各异的花朵,白的、粉的、红的、黄的,那是多么丰富的色彩。
那就是她所在的地方吗?
“陛下?”因为不放心,年轻的祭司还是大胆地走了过来。他见到年迈的法老静静地靠在神庙的墙壁上,双目微微阖起,嘴角略带一丝温和的笑意。
“睡着了吗?一定是在做一个甜美的梦吧。”年轻人笑了一下,接着又看向他身后的墙壁,“这话是什么?以前没有啊。”
他仔细看了看,猜想应该是法老自己写上去的,“是为了纪念奈菲尔塔利殿下吧……”他呼了口气,决定不打扰法老的小憩,而是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待他醒来。
风静静地吹着,尼罗河水的流动永不停息,就如同血管里奔流的血液一般,为这黄金的土地带来无限的生机。
埃及的众神,请听到我的祈求——
欧西里斯神啊,请您庇佑我,让我再次拥有来生。
赫拉斯神啊,请您赐予我勇气和战斗力,让我再次为保护我的疆土而战。
阿蒙神啊,请您保护我的灵魂,飞渡到遥远的来世。
哈比女神,请您再次眷顾我,把我带到她的身旁。
尼罗河,我的母亲,我愿与她一同饮下这生命之水,约定再会亦不忘却往生……
《法老的宠妃1》(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