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没人,怀素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我在刚刚吃鱼汤的桌子前盘腿坐下,泡完温泉一身轻松舒适,在这样一个烛光摇曳的房间里,总觉得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拉开防水袋,拿出手机,解锁打开便是图库里的温泉夜景,水汽熏染迷离,男人的脸有些红,深邃的眼望向镜头,那被沾湿的头发轻贴在胸膛上,生动得似乎能看到胸膛随着呼吸在起伏。 “师姐,师姐”,一个声音突然从外面响起,我被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机锁屏,藏到了身后。 抬眼看去,怀素快步走进大厅,身后还跟着一个老人家,头发花白,额头和眼角都有皱纹,但是眼睛炯炯有神。 又出现新人物了,他的开场白是: “离儿,怀素说你摔到脑袋了?” 像是上课突然被点名点到那样,我缓缓站起来,心里想着要怎样回答。 “稍微摔了一下,人有点迷迷糊糊,记事情记不清。”我还是这套说法。 反正主打一个不记得。 他仔细望了我一轮,才说道: “离儿,不要继续窥探怨鬼了。”他又顿了一下,继续说:“安心准备,定期加固封印只是用掉一些灵力,你很快就能恢复了。” 我不做辩驳,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我看你样子也无大碍,我先回去了。” 师傅又叹了一口气,“怀素,送你师姐回房吧,她一定很累了”,说完便走出了大厅。 新人物就这样退场,徒留我一头雾水。 师傅走远后,我开口问怀素。 “怨鬼是什么?” “师姐这个也不记得了吗?” 我摇摇头。 “怨鬼是带着仇恨的一只妖怪,隐匿人群之中,寻找可怜的人,然后会诱导这个人产生恨意,怨鬼依靠吸食可怜人生成的仇恨来滋养自身,而那个可怜的人逐渐变成可恨的人,再变成可恨的鬼,最后一口被怨鬼吞下。” “怨鬼很大只的吗?怎么吞?” “我也不知道,听说是可怜鬼被怨鬼一吸溜,就变成烟雾,到怨鬼的肚子里。” 我眨眨眼睛仿佛看见烟雾缭绕,吸食大烟一般的场景,“那怨鬼长什么样子的?” “像是树皮扭曲的样子。” 我皱眉表示不理解。 “据说这只怨鬼本来是个纯良可爱的人,但是倒霉到头了,在一场火里毁掉了面目和身躯的皮肤,余生都在煎熬,日复一日都只是用衣服包裹着身体,只露出两只眼睛。” “那他活着的时候也已经很像一只鬼?”但我仍然想象不到烟雾缭绕后藏着的怨鬼模样,会不会真的是一棵树那样? 那他会是一颗毒树吗? 毒树不一定会长出恶果,也许也会长出纯白的花朵。 怀素见我不说话,又继续说道:“后来村子爆发传染病,一半的人都发烧了,烧到像是火烧一样烫,那时天气却很热,生病的人更加无法散热,发烧的人一中暑,基本就没希望了。 但是怨鬼就算全身包裹只露出两只眼睛,看起来热到不行,他也没发烧,没中暑,加上大家都知道他从火灾里遭过劫难的事情,慢慢的有人把传染病怪到他身上,说他在火里的时候把地狱的火毒带到人间了,说只要把他烧了就能把火毒退回地狱。” “所以真的又把他放到火里烧吗?这不是杀人又诛心吗?”我感到极度不适。 怀素摇摇头,“是有人想把他绑去,但是没人敢靠近他。”怀素顿了顿。 我松了口气。 “但是怨鬼自己受不了大家的排挤,投水死掉了。” 我的心又提起来。 “水边有一棵长满粉白色花朵的树,一夜之间花朵全部变成了黑色,风一吹全部脱落飘散到村子里,细碎的花粉会让人喉咙痒,不停咳嗽,还会产生一种幻觉,很不好的幻觉。” “什么幻觉?” “恶意,他人的恶意,自己的恶意,世界的恶意。分不清恶意的先后或因果,反正互相传染病一般传染,村子里的人扭曲生活中的各种事件,恶意解读对方的想法,最后恶意践行成行为,人们互相残杀。 村子的人变成了怨鬼的一顿大餐。 怨鬼自此停不下来了。” 怀素眉头皱得很紧, “怨鬼开始向外扩张,沿着那条河,从上游到下游,一路开满黑色的花朵,怨气不断传染,愈发浓烈。 如果继续放任他,后果不堪设想。 后来各族商议后推举巫女凝华、临霜去到最初怨鬼投水的地方,装作失去亲人的孤女诱捕怨鬼,一切都很顺利,但是怨鬼的力量比想象中大太多,也许是因为吸收了巨大的仇恨,巫女凝华耗尽全部灵力与全部鲜血浇注怨鬼的本体之后,就是那棵长满黑花的树,才使得怨鬼现原形,可是凝华已经奄奄一息,临霜废了半条命很艰难才勉强把怨鬼封印到树里。 那天傍晚的天空的颜色发黄,最后焗出来暴雨,那棵树不断渗出鲜血,流到水里,从上游到下游,真正的血流成河。 凝华在那夜死去了,临霜忍住悲痛在那里守了一夜,第二天雨停了天青了甚至有彩虹,河流恢复清澈,黑色花朵全部消失,长出来清透明亮的粉红果子,父亲说,那些果子是凝华的化身,她以自身封印怨鬼。 生活似乎回归了平静。 但怨鬼力量太强大,蠢蠢欲动,大家发现怨鬼似乎要冲破封印,一年夏天果子啪嗒啪嗒落在水里,树上开始长出来细碎的灰色花朵,各族联合商议后决定再次加固封印,大家观望着之后的效果,又平安了一段,可是又死灰复燃,有人提议定期进行加固封印,于是每年就开始固定在夏末进行,后来封阵越发强固,间隔变为为十年一次,一直到现在,没有发生过什么意外。 “是不是每次加封固都要死掉一个人?” “没有,父亲说,只是耗掉一些灵力和鲜血,之后上如寂山修养一段时间就好。” “那个刚刚师傅是不是说什么到时我要去加固封印,他说那个加固封印和你说那个是一个东西吗?” 怀素点点头。 “所以我就是个祭品?”温泉带给我的温暖一下子抽离,开始浑身发冷,心里开始想骂那个男人和莫离,所谓救人就是用另一个替代另一个去死吗? “不是,不是这样的!”怀素连忙解释:“师姐的鲜血才是祭品,父亲和我说,师姐这么强,不会危及到生命的,我到时会打很多鱼回来,师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要我的鲜血吗?”我不自觉握紧拳头,手心里满是汗,“需要多少?” “一半。” “一半?”,没了一半血,已经是濒临死亡了吧,平时捐个400毫升都大半个月死翘翘。 怀素后面的话我都没听清,整个人不知怎样迷迷糊糊地就回到了莫离的床上,那是随便垫了干草,再铺上麻布的床,我身体一直在发冷,不自觉把不知道什么动物皮毛制成的被子盖在身上。 桌上摇曳暗黄色烛火,耳朵里是木窗外的风声呼呼,风声里还混在着不知道什么动物的悲鸣声。 眼睛开始模糊,意识开始模糊。 这个世界模糊一片。 叮叮,突然感觉怀里一阵熟悉的震动,手机没电震动提示,按亮手机,右上角红色警告号瞩目,10%的电量,习惯性地想找充电线,神志不清地在床上摸索着,红色的一卡通从防水袋掉了出来,这薄薄的一卡通侧面好像闪着一点点的白色灯光,1,2,3,4,四点灯光。 我伸手拿起一卡通盯着细看,灯光确实存在,感觉就像是一个充电宝,我翻过来又翻过去查看着,右手扯着月青色的绳索,啪,绳索被扯断了,不对,应该是说绳索的一头被扯出来了,连接手机部分的充电口出现在我眼前,我傻傻盯着充电口,被窝里再次传来强烈震感,5%电量,我连忙把充电头连上了手机。 叮咚,右上角信号灯变绿,屏幕变亮,电量显示在充电中。 我傻傻盯着手机,盯了好久,然后眼前一黑,疲倦战胜了我。 我感觉我在梦里奔跑了很久。 在一座剧场里,座无虚席,舞台上站着戴着皇冠的男人和戴着后冠的女人,两人身穿金色的盔甲,舞台射灯让他们的盔甲无比闪耀,帝后相对而站,半面身体面向观众,头部靠近,眼神默契地对望,喃喃细语,在给观众表演着密谋。 而我好像在逃避着谁的追赶,我在阁楼奔跑,耳边传来演员深厚可怖的声音。 “...送来死的乌鸦,它的叫声是嘶哑的,来注视着人类恶念的魔鬼们,用最凶恶的残忍自顶至踵灌注在我的全身”。 一个女人的声音邪恶的召唤着什么,我眼前是昏暗的楼梯,我见暂时无人连忙奔向楼下,我想寻找出口。 “凝结我的血液,不要让怜悯钻进我的心头,不要让天性中的恻隐摇动我狠毒的决意!” 我身体止不住颤抖,无法喘过气来,一楼大厅亮着昏暗黄色灯光,我看不到哪里有可以出去的门。 “来!你们这些杀人的助手,你们无形的躯体散满在空间,到处寻找为非作恶的机会!” 女人的声音在不断逼近,我沿着墙奔跑,想寻找出口,我觉得我的血液在沸腾,头开始晕眩。 “阴沉的黑夜,用最昏暗的地狱中的浓烟罩住你自己,让我的锐利的刀瞧不见它自己切开的伤口,让青天不能从黑暗的重衾里探出头来高喊住手!住手!” 瞬间响起雷声的轰鸣,闪电剧烈的光刺痛了我的眼,我感觉胸口传来剧烈的刺痛,睁开眼,胸口深深埋着一把匕首,漫出来的血液浸透了我的衣服,我变得愈发地难以呼吸,我抬起头,头顶是剧烈的舞台射灯,让我一阵眩晕,眼睛十分模糊,我避开灯光,却看见眼前是座无虚席的观众,我这是在舞台上? 我的意识越发的虚弱,渐渐合上了沉重的双眼,仿佛可以看见刚刚戴着后冠的女人正展示满意的笑容,在用水仔细清洗自己满是血污的双手。 那是麦克白夫人,而我是被她刺死的苏格兰国王。 我眼前完全漆黑一片,意识终于彻底丧失,我在梦中死去了。 而莫离的身体在噩梦过后也真正沉沉睡去休息了。 「我的故事缓缓展开了,希望你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