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可以,他还是想要自产自足。
至于写小论文?他反正是不虚的,教养一方、收集书册也是很能被夸耀的功绩了,且他自就藩以来也很是花了一番功夫,河间国无论是粮食出产还是人口数目都有提升。
咳,虽然让人自己夸自己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弟弟说这是为了给后来要就藩的弟、侄辈们提供技术指导,才不是特地向老爹邀功呢!
这是爱护弟弟,懂不懂?
按照弟弟的说法,大家集思广益还能解决问题,等到以后太子们继承王位也能看看,就能少走很多弯路。
要是自己的功绩可以多传几代,那也是很有面子的。
彼时,刘德还不知道弟弟的打算,他以为这只是给刚刚就藩的小国王们做指导,加上有蜡纸作为糖衣,所以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弟弟们的请求。
如果他知晓弟弟的打算是将之作为一种日常的工作小结,他一定会丢下笔撸起袖子冲到中山国去把弟弟揍一顿。
同样,因为这个糖衣,就连弟弟火急火燎地提出在入长安城朝见之前先送一波货,免得到时候因为兄弟二人都不在而出岔子的要求,他也答应了。
河间国备好的货物以粮食、海盐以及枣、梨为主。按照弟弟的要求,廉价的菽麦占据了大头,作为硬通货的粟米次之,另外还有一些好存放的果菜,种子按照小国王之前的订单全数备好,就等着船到。
核对这张清单实在是过于麻烦,弟弟整整写了六七页,比写给他的家信还长,最后河间王表示完全懒得看,就交给了自己的少府处理。
一直到今日他到了泊口边上,才意外地见弟弟居然还问他定了活畜。
这,这怎么能运?
见刘德吃惊,河间的少府主监立刻前来解释,因为订单上头有写不少活畜,所以河间方也对此表示过疑虑,特意派人去中山国询问。
然后去拜访中山国之人就带回了如何制造畜栏的示意图。这个畜栏最特殊的地方就是配备了可抽出的底盘,以方便清洁其排泄物,再加上能够固定在畜栏内的食槽,和加食的器具,就能保证这些畜类能够在船上生活。
虽然打造工具花了点时间,但是少府众人试着将牲畜在里头养了几日后发现,牲畜倒的确没什么过激反应,因此,少府这方觉得可以试着运输……反正他们只需要确保这些畜类能够登船即可,之后在运输过程中出事就和他们无关了,钱照收就是了。
如果这种运输方法确实可行,那倒是个好消息,刘德沉思片刻。
河间国谷粮充足,植被生长旺盛,家畜的饲养极为普遍。
在这个普遍没肉吃的世界里,河间国的人们基本上每隔一小段时间就可以开次荤,可以说是非常幸福了。
也正是因为物质文明充足,他们才会去追求精神文明呀。
但这些肉菜却很难卖的出去。
因为牲畜在活动的过程中需要大量的食料,匈奴人四处挪动是因为他们沿途都有草场,而河间国不行,河间国是农业大国,沿途基本都被开垦成了良田,畜群没有食物来源,还得靠商人携带。
羊群也罢,而像猪这类牲畜还没什么组织性,需要花费大量的人手来赶一小群猪。
先不说路上的意外了,千辛万苦运到了地方后,九成九还得掉秤。
如果这种法子当真能够运到中山国,虽然路上也要耗费草料,但起码可以保证牲畜重量不减。那就意味着河间国又能多一项收入来源。
只可惜这样的运输方式只有河运才行。
记忆中隐约的确仿佛好像有府监来请示过这件事情的河间王矜持地点了点头,然后他遥遥看了眼平坦安静的河道,思索了下,觉得还是不要浪费时间等船了。
若非是弟弟此前写了自己是如何慎重严肃地送船出行,然后着墨颇多地描述了下那个场面让当哥哥的体会到了弟弟有多慎重,刘德才不会在大冬天到河边上来等船。
哎,我真是太宠弟弟了。
刘德叹了口气,但又能怎么办呢?
皇家兄弟情脉单薄,刘德三兄弟又是栗姬同母所出,还是刘启的头三子,其余的皇子皇妃们在栗姬看来那都是小妖精生的坏孩子,三兄弟日日都在栗姬捻酸吃醋的话语中长大,即便他们心中不认可母亲的话,但是为了平日清净,他们也的确不和旁的弟弟们一起玩。
刘德三人向来都是彼此抱团,也因此,在他三弟过世的时候,刘德瞬间就觉得心里头塌了一个角落,格外空落。
九弟和十弟就是在这时候叽叽喳喳插入了他的世界。人心都是肉长的,虽然口口声声嫌烦,但是弟弟们的要求,作为出来就藩队伍里头的大哥(皇长子刘荣没就藩),他还是比较纵容的。
……当然,这也是因为目前来叨扰他的就只有九弟罢了。
刘德等了片刻,觉得看这迹象,船短时间内也不会来,便上了马车点了蜡烛,在车厢内安安心心地抄写书册。
和忙到脚打后脑勺的夏安然不同,已经就藩好几年的河间王自然不用担心自己离开之后国内会有什么处理不了的事,他又早早准备好了贺礼,如今自然可以有空闲做自己的事情。
正当刘德边抄写边沉浸于先贤的金玉之言时,忽而听闻外头一阵嘈杂,这声音太大,便是刘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都被打扰到了。
他皱皱眉,没有去理会。谁料不过几息之间,便有人扣响了车门,“殿下,中山王的船到了。”
刘德思维还在书中,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恋恋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竹笔,将还没有写完的蜡纸放在了特制的木匣里头防止刮碰,然后他整了整衣衫,披上斗篷下了马车。
国王的马车就停在码头边上,他一下马车便能看到中山国的货船,闯入他眼帘的,便是一艘满满当当塞满了一整个码头的巨船。
他此前听到的嘈杂声正是因为河间国港口的人员没料到来停靠的居然是如此大型的船舶,而之前的船柱可能牵不住这条船,紧急搭建导致。
此外,木板也好,准备来卸货的脚夫也好,数量亦是完全不够,需要赶紧找人。
刘德缓缓走近这艘在船身上以木料雕刻刷墨凸出「中山号」三个字的船舶,视线在那个熟悉的字体上头瞄了好一会,嗯,「中山」二字是他老爹的笔迹,「号」字有点丑,应该是弟弟写的。
他心里头有一点不是滋味,毕竟所有藩王内,得了帝王亲笔书写国名的也只有中山国独一份。但是弟弟为什么能得到这个,他们几个兄弟心里都有些数目,也大概知道老父亲是个什么意思。
说羡慕有,嫉妒倒也谈不上。
帝王此举与其说是奖赏中山国,不如说是对他们几兄弟的敲打。
弟弟献了什么上去他们心里有数,刘启的意思便是鼓励这种隐藏自己功劳将名头留给朝廷的行为。
帝王心术罢了。
船帆已经尽数收起,他现在看到的便是船舶上部交错的竹竿,乍一眼看过去只觉得凌乱不堪,但细细看去,文艺青年刘德却能靠着这些枝干想象其于河道内全数张开鼓风的模样。
中山号的船夫正和港区用刘德听不懂的术语交流,双方好一顿喊话后,船和港口终于对接。
自船上丢下了碗口粗的绳子,港区更是足足用了近二十个脚夫才将这艘大船拉近。中山号上丢下了足两个带着木爪的碇石以固定船舶。
片刻后,船员们依次踩着木板下船。在见到河间国的港口后,这些不擅长隐藏情绪的船员都愣了愣,然后,齐齐露出了……他们觉得不太明显,但实际很明显的嫌弃之色。
比起中山国的深泽港,河间国的港口……可能称为船坞更合适,它以往所应对的多半是寻常的中小型船舶,哪里想得到中山国这么大手笔,一来就是一艘大型船舶呢?
对于这一点,夏安然也是没有想到。
他自觉在下订单时候就已经很明显了呀,一艘能装这么多货物的船舶,难道还会是小船?
如果小国王现在站在他哥面前,一定会被他哥揍屁股,河间王会一边揍让他大失颜面的坏弟弟的屁屁一边骂——谁知道你只有一艘船!我当然以为你是派来一个船队啦!
没错……内河运输的船舶受制于水流深浅和河底礁石,一般体量都不会太大,所以在接到中山国订单的时候,刘德自然以为是一整个船队,他还为此下令疏通了一下河间国的港口横向泊位。
也幸好他如此做了,否则船安全到了河间国,却因为此处港口太小无法停靠,他这个当哥哥的脸还要不要了?说出去绝对会被别的藩王嘲笑的!
也幸好河间国此地是一个冲积平原,港口所在的位置本身是一个较为平坦的湖泊区域,纵向深度足够,大船才能勉强停靠。
和中山国不同,河间国使用的自然还是脚夫搬运的卸货方式,又是单方面开舱,中山号的双舱门自然没了用武之地。
这使得这些中山国的船员们油然而生一种「……嗯……为了两国和平还是不要说了吧」的情绪。
脚夫们登上船舶便能发现船的异样,譬如其前端有一个像是轮盘一样的奇异物品也就不提了,他们都将之当成了吉祥物。
但就他们入眼所及,甲板上的货物叠得整整齐齐,且下头还有木架子拖着。这是个什么操作?
对此,中山国号的船员们表示你们拿几根杆子,穿过下头的卡点就能直接扛着一托盘下船了,这些货物都是比较轻便的,当时就是出于这样的安排才被放在了甲板上。当然这些托盘他们也是要带回去的,所以卸货后你们还得拿回来。
船舱里头的货物就不行了,那都比较重,还得用老方法一袋一袋地搬运。
卸货的主要时间都要花在船舱里头的货物上,不过回程时候情况就反过来了,这些托盘将会被用来放置较重的货物,然后叠在水密隔舱里面。
这是因为中山国有可以起吊的装置,届时可以直接将货物从下层仓房吊到半空中,然后直接运到港区里头堆叠处,这样更为省力。
没法子,谁让中山国的船港有两个卸货口啊,到时候甲板上的这些无论是找脚夫搬运,还是走吊机都可以。双杆齐下,自然效率高高。
船长下船后便恭敬地将夏安然的亲笔书信交给了刘德。
当人家二哥,却被无形炫富了一把的刘德默默将之展开一看,里头居然画的是一张货物的位置图,以天干地支作为区域分化,什么货物放在了哪里都画得清清楚楚。
就连身为外行人的刘德都能一眼就看懂里头的情况。
他将这张纸转手递给少府之人,后者立刻退下去分拨货物,将货物分开堆放以方便后续操作。
刘德没有理会身后府官发号施令的动静,他径自展开了第二封信,快速将信中内容扫过一遍之后微微眯眼。
唔……阿弟说,中山国有不少商户集体离开了中山国,向着河间国的方向来了,他们极有可能是来探查他们运货情况并且来河间国采买的。
对于这种观望态度,弟弟只有三个字——尽管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