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颓当当年是匈奴一个部落王的相国,其地位就等同于现在的藩国丞相。但他却带着侄子和亲眷偷偷归汉,要说他忠于大汉肯定是假的,这时候的人们没有那么严的忠诚概念,主要原因是当时的匈奴日子不好过。
那是正是军臣单于继位前期,也就是王位争夺最为激烈的时候。
匈奴没有大汉那么明确的继承制度,即便他们说起来是左贤王继承,但是也不是没有例外。军臣单于相较于他的父亲和祖父才能都较为平庸,但他的优势便在于他是当时的匈奴王子中长脑子的那个,所以当时他的继位前夕出了不少事。
也有传说他得位不正,所以这位刚刚做上单于就南下攻汉,以此建立自己的威信。上层人士的王位争夺自然会影响下层百姓,那几年匈奴草原血色弥漫,牧民完全无法生活,只能南逃。
当时这批人的归附为大汉揭露了匈奴的神秘面纱,但可惜的是这批人中了解军臣单于的很少,他们中并没有来自王庭的,而匈奴王庭却有一个曾经在未央宫就职的中行说,这份信息的不对等在很长一段时间都使得大汉处于弱势。
因此,曾经深深吃过这方面苦头的刘启在听闻有匈奴请求归附的第一时间就同意了,他让人将这两位前来归附的匈奴王带下去休息,然后就开始草拟封侯的诏书。
匈奴归汉者封侯,这是从文帝开始的规矩,这是鼓励匈奴那边的人才归汉,韩婴韩颓当都是这一政策的受益者。如果没有意外,景帝想要给这五个归汉的匈奴人封一个响亮的称号,到时候再将这个消息扩散开来,到时候愿意归汉的人就能越来越多,岂不是美滋滋?
至于什么称号最好听,赏赐哪块地方作为封邑最合适……他想了几个,最终还是想要别人能够帮着做一个决定,于是他召集了朝中大臣一方面想要的得一个参考意见,另一方面也是小小地炫耀一下。
没想到他话刚说完,周亚夫就站到了大堂之中,义正言辞地说道:“陛下,臣以为不可。”
周亚夫反对的理由非常简单,就算是匈奴王是归附大汉的,但是他到底也是个叛徒。如果给叛徒封侯,那么国内的有识之士又会怎么看待这一件事情?这岂不是就是在鼓励广大人民群众冲着利益走而不是道义。
简单一句话,不符合大汉核心价值观,也不利于形象宣传。
周亚夫的话一说完,刘启整个表情都凝固住了,他静静看了一会周亚夫,淡淡说道:“朕这些日子身体不好,经常休养,太子又未到可独当一面的年纪,惹得丞相最近所烦心事众多,累得厉害。”
“这样吧,丞相这几日就回家歇息歇息,也算是朕体贴你了。”
周亚夫整个人都僵在了中央,他刚毅的脸骤然间变得通红,这一刻周亚夫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耻辱。
片刻后他缓缓躬身道:“臣谢陛下。”说罢,此人转身昂首阔步而去,竟是当着满朝臣子的面以背对刘启的姿态直接离开。
臣子们虽无一人开口,但抽气声此起彼伏。
刘启看着周亚夫看似潇洒的背影,目光沉沉。
这日夏安然本来是打算整理东西的,老父亲终于发话允许他回封国了。哪料刘彻风风火火冲入了他的府邸,第一句话就是,“阿兄,周亚夫被父皇赶回家了!”
夏安然听完前因后果不由沉默。
该怎么说呢,给皇帝看后背,周亚夫果然真勇士也。
见他这云淡风轻的表情,刘彻有些急了,“阿兄,父皇一定是要厌弃周丞相了,周丞相只是有口无心……”他抿抿唇,“我,我觉得他是个好人。”
“可他不是个好丞相。”在景帝休假的这段时间,双方共事可算不上愉快,夏安然原先对他的十分好感也在这位持之以恒的蛮横和倨傲之中下降到了八分。坦白说,有才的人夏安然见过不少,但是虽然有才却能够不会做人到这个程度的……他可真是只见过这一个。
严格来说他说的当真算不上错。但是正如夏安然之前同弟弟说的一样,以正国之道教化民众,但是作为帝王而言,只靠正道是不够的,还要有权术权谋。
当然,权术这东西也不是太上得了台面,老实说这事从大义上来说周亚夫说得的确不错,可事急有从权啊,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套到匈奴草原的情况,在这时候当个道德标兵有用吗?
臣子确实有劝谏之责,可这事,他的确劝错了。
周亚夫这话一说,人人都要夸他一声正直,而刘启日后人家都要说他走外路子,心思不正,哪怕他做的事情和文帝一模一样,评论也会两极化。而周亚夫行了劝谏之责,自此景帝所作所为均是景帝自己负责,他已经尽力了。
如果周亚夫是个谏官,谁也不能说他错。可问题是他是朝廷的二把手,他的职责是辅佐帝皇,纵观历史上的辅职,夏安然只见过帮皇帝背锅的,可真没见过甩锅给皇帝的。
果然是个勇士。
见弟弟着急的小眼神,夏安然沉吟半响后还是说道:“条候确实不适合做丞相……如果彻儿当真有心,还是劝父皇将其外放到边郡吧。”
他平静到甚至有些冷酷,“如果你还想要保住他一条命的话,他就不能继续待在长安。以他的性子,很可能彻底惹怒父皇。”
刘彻沉默了,他想了半天,“那去做太守……条候愿意吗?”
夏安然笑了一下,“你不如去问问他?或许有些人,宁可和刀剑相伴,也不愿意同案牍为友呢?”
刘彻略有所思。
夏安然在他转身想要离开之前忽然叫住他“彻儿。”
“条候还在当打之年,你此去,多做斟酌。”
“……彻儿明白。”
数日后,伴随着夏安然一同出关的,还有去雁门郡做赴任的周亚夫。他将承接雁门太守一职,同样是两千石,而且如今中央还会给与靠近边关的郡县地方补贴,也算是风光离职。
双方并不同路,但都要先出函谷关,离京时间又差不多自然就遇上了。不过比起前簇后拥的中山王车架,周亚夫赴任的队伍就轻巧得多,他只带了一辆放着行李的牛车,其中主要是放的甲胄和兵器。
他本人骑在马上,只带了一个老仆牵着牛前进,一行人远远跟在中山国的车架后头,多少有些寒酸。
从出京开始就有人发现后头跟着的人了,郅都犹豫了下,同小国王说了一声,随后调转马头去了后方。
片刻后,他一脸古怪地回来,对夏安然说:“条候说他是来向殿下道谢的。”
夏安然眨眨眼,“道谢?”
郅都神色也有些复杂,他面上带着几分唏嘘,“条候说多谢殿下说情,比之朝堂,他的确更喜军营。”
夏安然有些意外,他觉得这位丞相似乎性格有些转变。他微微一笑“他应当谢的是太子,而不是我。”
若非是刘彻去向景帝求情,刘启一定不会放周亚夫出京。周亚夫是周勃之子,虽不是嫡子却承了周勃的侯位,又破了七国之乱的乱局,可以说如今藩王们可以仍由景帝揉搓多亏了这位。他有才能,在军中极有威望,在民间又有名声。
虽然之前在做丞相的时候几乎成了一个孤臣,但为丞期间确实做了不少事。他是刘启手中最锋锐的矛,但现在这把矛刺伤了刘启。坦白说景帝不怕这点小创口,他怕的是这把被他养出来的矛有一天会扎伤他的儿子。
如果是刘彻以外任何一个人去求情刘启都不会同意,但刘彻去说,刘启就会考虑儿子的心情,同时他也不介意将这一份周亚夫能够起复的人情送给儿子。
若干年以后刘彻亲政,周亚夫若是有所忤逆,自是要为天下人耻笑。
但刘彻求情也不是那么好求的,因为不久之前周亚夫刚刚驳回了给刘彻的舅舅们封侯之事……咳咳,估计刘小猪刚刚求完情回去就要被王皇后打屁股了。
想到这里,夏安然就觉得心情极佳,他回过头遥遥看了眼那一人一车,对郅都说道:“若我记得没错,条候不曾做过一地执掌吧?”
郅都点点头,笑着作揖,“殿下,臣正要同殿下商量此事,臣与条候神交已久,不知可否……”
夏安然挥手批准,并且还让人准备了点心食物让郅都带过去。雁门诸事颇杂,除了兵事之外还有民事,周亚夫一直都是在军职系统任职,后来哪怕做了丞相,但是对地方民政也不够了解,郅都过去同他说说也好。
而且若没有夏安然横空出世,郅都就应当是雁门太守,开启他让匈奴再也不敢靠近雁门的开挂人生。现在因为郅都不在,大汉的北部防线雁门这一道口子的确是比之左右稍弱。
小国王粗粗盘算了一下,现在北部防线云中有魏尚,雁门有周亚夫,代郡有李广,渔阳有窦皖,比起历史上李广和郅都独立支撑着实幸福了不少。更何况郅都后来还会被窦太后逼死,最后唯有李广、程不识二人于北地流动勉强防守,北线就和纸糊的一样,随便匈奴人闯。
虽然说窦太后各方面风评确实不错,但她历史上逼死郅都的结果确实惨烈,郅都刚死,雁门郡就被匈奴攻破,造成了景帝继位以来几乎是最大的一次死伤,最后逼得景帝不得不打破之前的誓言再嫁公主。
现在……
夏安然微微一笑,北地的匈奴,可腾不出手再来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