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陟提高了音量朝那三人飞快地喊道:“一人握住一个角, 跟我念——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
神塔隐隐发出金光,随着四人的吟诵光芒愈发耀眼。
金光神塔附送的说明书上写的咒文很长,徐大师本身是会背的, 剩下两人要等萧陟念一句,然后才能跟着念一句, 因着音乐的干扰,咒文还极拗口, 酷哥儿和ken总是念错, 让法器的金光时强时弱, 很不稳定。
品夕笙察觉了这边的动静, 缓缓地站起来。
他生食人的内脏, 竟然保持了很好的吃相, 只嘴上粘了艳红的血迹,好像是为了登台演出而特意浓抹了唇彩。他的神色诡异而嚣张, 似乎马上要出演一部带着血腥暴力美感的歌剧。
手和袖子却是不可避免地弄脏了,垂在身侧,血水沿着指尖滴到舞台光洁的地板上,聚集了黏稠的一小摊。
他的一双眸子如被墨完全染透, 已经看不出半分属于人的情感。
这时萧陟看到地上飘过来一张纸, 上面是兰猗的字:“付萧说,他给品夕笙写过一首歌。”
被剖了膛的付萧没有立即死掉,他临死前最后一句话竟然是——“那首歌是写给你的。”可惜品夕笙已经失了心智, 没有听到。
萧陟在脑海里急转,突然想起付萧对曾经的larry提过,《细跟下的玫瑰》这部剧结尾那首歌,在国王死后、音乐家殉情前唱的那首表达思念之情的那首歌,是他写给自己一个朋友的。
萧陟福至心灵,朝品夕笙喊道:“付萧给你写过一首歌,你想不想听?”
品夕笙无动于衷,似听不到他的话一般。
徐大师在一旁着急地说:“他现在听不进人说话了。”
“那怎么办?”
徐大师捂着耳朵念念有词,总算显出几分大师风范,他低诵的声音渐渐从响亮的乐器声中凸显出来,铿锵若金石和鸣。
品夕笙的视线从萧陟脸上移到徐大师脸上,眼里的墨色退去几分,露出些许眼白。
萧陟趁此机会忙又喊一声:“付萧给你写过一首歌,你要不要听?”
“你说什么?”一直轰隆作响的音乐戛然而止,品夕笙眼中的墨色又退去几分,他怔了一瞬,突然急切地追问一遍:“你说什么!”
没了震耳的背景音,萧陟立马开口唱起来:
“嘘,别说话,只需自己安安静静地回味。
自己的感情,还有想念,都要藏好,没人能听明白……”
品夕笙整个人都呆立住,眼中的墨色极速退去,现出眼珠眼白正常的颜色。
他起先是静静地听着,待萧陟唱到后半部分时,低头看向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已经血肉模糊的人,无声地啜泣起来。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天啊……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萧陟此时已明白陈兰猗的意图,唱完最后一句,他沉声问品夕笙:“付萧为什么会做这样一部音乐剧呢?你把自己比作才华横溢的音乐家,把他比作高高在上的国王。可是在他心里,你或许才是为爱勇敢追逐、放弃一切的国王,而他才是那个被追捧、被宠爱的幸运的音乐家。他给了音乐家殉情的结局,未尝不是偿还你一个心愿。人或许在最后一刻才能看清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他死前最后一个念头不是恨你,而是想告诉你他的思念……”
品夕笙怔怔地看着付萧惨无血色的脸和被自己剖开的血肉模糊的胸膛,一动不动。
萧陟忙对那三人低声说:“继续——天之光地之光,日月星之光,普通之大光,光光照十方。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十几句咒文终于念完,神光宝塔金光大放,萧陟举着塔朝向品夕笙的方向。
对方回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突然身形暴起。品夕笙的魂魄脱离了aren的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可视状态,瞬间飞上二楼的观众席,远离了宝塔的金光。
aren倒在台上,被金光笼罩,悠悠转醒,口中呻/吟不止。
别说萧陟想骂人,连酷哥儿都忍不住爆了粗口:“我靠!还能这样!”
这时那些乐器又动了起来,几人俱是一凛,萧陟忙又戴上耳塞,其余几人牢牢按住耳朵,跟他一起躲到书架后。
陈兰猗见此情景也发了狠,暗骂一句:“谁还不是搞音乐的了!”他跳下舞台捡起乐队前的指挥棒,似与人角力般艰难地将指挥棒举了起来。
萧陟看见指挥棒自己飞到半空中,挣扎似的小幅度震颤着,便意识到这指挥棒正被陈兰猗拿在手里,他正在跟品夕笙抢夺乐队的指挥权。
萧陟看眼立在二楼观众席上的品夕笙,问徐大师:“你那个铜镜还能不能制他?”
徐大师忙从怀里把镜子掏出来:“要试过才知道。”
萧陟:“……”
他拿过镜子,徐大师又给了他一条绳索:“你煞气重,这个绳子你用肯定事半功倍。”
萧陟:“……”他把东西揣好,环视一圈。舞台上有一套装饰用的武士铠甲,手中握着盾牌。
萧陟取过盾牌护着头、胸,然后从舞台侧面去到后台,从大厅外面上楼偷偷绕到二楼观众席。
品夕笙发现他接近,忙操控乐器朝他飞去,小提琴的琴弓被当做箭矢,虽有力道,却到底不是伤人的东西,都被萧陟的盾牌挡住。
他趁琴弓用完的空隙,朝品夕笙举起铜镜,品夕笙往后退了一步,随即笑了:“这个东西对我没用。”
萧陟又往前挪了两步,发现他确实不怕了,遗憾地收回手,“没用吗,可惜。”不过他这会儿笑眯眯的,看不出半点儿惋惜之色。
楼下的徐大师几人脸色已由紧张变为愉悦,萧陟抬手把耳塞取了下来。
优美舒缓的音乐传进耳朵,萧陟心中涌起一股类似自豪的情绪。同样是用音乐引人做梦,陈兰猗却是选择让人做美梦。
站在二楼的品夕笙面色微变,他听出这是刚刚那首歌的旋律,恨恨地看向萧陟:“你是故意分散我注意力?”
萧陟举着盾牌痞痞地一笑:“多明显啊。”
品夕笙嫉恨地看着他:“凭什么你们两个就能……”
萧陟知道他想说什么,“凭什么我们两个就不能有好的结局?我们曾经的处境比你艰难百倍,你可知我们是费了多大劲儿才换来今天!所以——”
他猛地往前一扑,用徐大师那条绳索把品夕笙套住,绳索自动收进,放出金光,品夕笙哀嚎一声摔倒在地。
萧陟紧紧拎住绳索的一端,低头睥睨着剧烈扭动的品夕笙:“所以,怎么能让你毁了我们来之不易的机会。”
品夕笙被绳索紧捆着,倒在地上剧烈地挣扎,一边狂躁地怒吼:“都怪你们!我好不容易都忘了!忘了他对我的不好,只记得他对我的好!本来我不会变成厉鬼!本来我们也可以在一起的!凭什么你们都能幸福,我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我就要求不得!”
“品夕笙!”舞台上传来一声嘹亮的质问,萧陟转头看去,陈兰猗的魂魄亦可以看到一个轮廓了。
“品夕笙!你自觉无辜,难道被你害死的那对情侣不无辜吗?难道那对被你烧死的新婚夫妇不无辜吗?难道这些做噩梦的观众不无辜吗?因恶欲生恶念,因恶念又生恶念,你沦落到这步田地,完全是你自己放弃了底线,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不是!”品夕笙凄厉地哀嚎:“如果不是你们逼我,我不会去害那对情侣!也不会去害那对新婚夫妇!是你们逼的我!”
“放屁!”萧陟听不下去,“之前的lanny呢,还有酷哥儿和ken,也是我们逼你的?因为一点儿小事就想害人性命,你的心肠早已经坏了。”
萧陟懒得再同他扯皮,跟着音乐唱了起来,“……自己的感情,还有想念,都要藏好……”
品夕笙双目圆瞪,怔怔对着舞台上付萧尸体的方向。那些歌词像有自己的意识一样往他心里钻,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由自己陷入陈兰猗精心为他编织的梦里。
他回到了选秀拿到冠军的那一天,有记者问他:“你的偶像是谁呢?”
那两个字就停在他的舌尖上,品夕笙张了张嘴,前尘往事在眼前闪过,“我的偶像……已经去世了。”
记者们遗憾地哗然,还有人追问这位死去的偶像的名字,品夕笙紧闭着嘴,连后面的问题都不再有兴趣回答。
在那逝去的岁月里,他22岁,拿到冠军后兴高采烈,心想着,以后就要正式进入乐坛了,就有机会同付萧说话了。
被问到偶像时,他极自然地说出了付萧的名字,却没想到给付萧带来了难以承受的舆论压力。
那时付萧已进入低谷,媒体已经不怎么关注他。直到乐坛新宠说付萧是他偶像,付萧这个过气明星一下子被推上风口浪尖。
品夕笙被称为天之骄子,一部分粉丝不肯接受付萧这样一个过气明星做他的偶像,开始在网上大肆嘲讽。媒体们为了哗众取宠,也争相凑热闹,说什么偶像还没有粉丝有才气,什么付萧不配做品夕笙的偶像,甚至本末倒置,说付萧蹭后辈的热度。
这本是娱乐圈里常见的小闹剧,可能放别人身上忍忍也就过去了,偏偏付萧心高气傲,又因为创作灵感枯竭而日益焦躁,便在心里埋下怨恨的种子,迅速生根。
因为这个闹剧,不少电视台找两个人一起做节目,品夕笙因为能近距离接近付萧而欣喜不已,却没看到对方因为被迫参加这些节目、被迫由主持人和观众消遣着自己,而愈发沉默。
之后他再主动提出“帮助”付萧,在心有芥蒂的付萧眼里,那些旋律、那些歌词,都成了嘲讽和威逼。
重来一遭,品夕笙才看得分明,原来两人从最开始的相遇就错了。那个人说的对,一步错,步步错,走到那样的结局完全都是他自己选的。
既然如此,就还付萧一个清静吧,即使是在梦里,也希望他能有个好的结局。不提他的名字,不跟他出席同一个舞台,让两人再无交集……
……品夕笙从录音室里出来,躲在公共洗手间抽烟。
生前他从歌坛隐退,却一直爱唱歌,很爱惜嗓子,连二手烟都是拒绝的。如今作为当红歌手,却因无数个孤独寒冷的夜晚而染上抽烟的恶习。
到底是孤枕难眠,即使那些陪伴是如此的心不在焉。
这会儿他正在参加一个创作类型的节目,熬夜写歌写到困乏,出来醒个盹儿。
身后突然传来一把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你嗓子那么好,应该少抽烟。”
品夕笙手上一抖,烟掉到地砖上,烟灰散做一小摊。
他缓缓地转头,在看见来人的瞬间红了眼睛。
付萧不是他印象中的模样,五官还是那样的五官,神色却是放松的、豁然的。他没有后来那几年染上的为名为利的浮躁,没有因为自己代笔而产生的自卑与偏执,没有因为一直渴望超过自己而越发焦虑脆弱的情绪。
梦里的付萧见他被自己吓到,有些抱歉地笑笑,见对方一直没有动静,主动上前帮他把烟捡起来,却犹豫着,不知是该扔掉还是还到对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