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帐篷那么小, 两人又都是高个子,睡在里面十分拥挤,身子紧紧挨着身子。
萧陟伸出胳膊,示意扎西枕上去。
扎西摇头:“会把你胳膊压麻的。”
萧陟坏笑:“你现在不枕,睡着以后也会自己钻进我怀里。”
扎西想起每天早晨在萧陟怀里睡醒的情景, 顿时不好意思起来:“我不是故意的……”
萧陟勾勾手:“知道你控制不了自己,做梦都想跟我亲近, 还不如睡前就找个舒服的位置。”
扎西看看他,红着脸蹭过去, 把头枕在他肩膀上, 十分诚恳地说:“明天换你枕真我。”
萧陟“噗嗤”笑出声, “我比你高, 枕你怀里像什么样子。”
扎西想了想, “哦”了一声, 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的,又过意不去地说了声:“辛苦你了。”
他睡前极为沉静, 嗓音又软又糯。
萧陟本打定主意好好睡觉的,此时又忍不住搂着扎西腻乎了半天,结果第二天早晨,两人就起得有些晚了。
他们先后钻出帐篷, 卓玛姐妹竟然已经做好了早饭、喂完了狗, 牛群和羊群也熟悉了彼此,混在一起,在帐篷附近吃着草。
扎西很过意不去, 尤其是两姐妹看见他后,一起朝他投去哀怨的目光,弄得他不知该如何反应。
萧陟闷笑,拍了下他的肩膀,说:“走吧,我们早去早回。。”
往河谷去的时候,两个男人依然让两姐妹坐在马上。他们如此温柔细心,让两姐妹心中更加惆怅。
“达瓦,央金,等到了河谷,我把猎/枪留给你们,这样就不用怕狼了。”
卓玛姐姐终于忍不住问道:“扎西阿哥,你又不钻我们帐篷,为什么还对我们这么好?”
扎西面色平静地看着她:“我阿妈曾经也和你们一样……女人独自生活不容易,我能帮就帮一些,并没有别的意思。”
被这样直接拒绝,两姐妹都有些伤心。
“你们长得这么美,又这么勇敢、这么勤奋,一定会找到愿意娶你们的人的。”扎西劝道。
达瓦姐姐苦笑一声:“那些男人们整日说想钻我们帐篷,也只是想玩乐罢了。一个男人娶两个老婆,自己一人又要放牧、又要经商、农忙时还要下地,根本忙不过来。过几年生一堆孩子,养都养不起。”
她说得在理,扎西也不由沉默了。
萧陟忍不住问道:“你们姐妹为什么非得嫁一个男人呢?一人嫁一个自己喜欢的,难道不好吗?”
竟是央金妹妹插嘴道:“我们姐妹俩都喜欢扎西阿哥。”
“……”萧陟无言,好吧,当他没说。
果然是一方水土造就一方文化,在这个地方,连最具有独占欲的爱情都可以分享……或者……
萧陟摇了下头:“你们说的喜欢,太浅了,如果你们真喜欢扎西,就不会想一起嫁给他了。”
扎西红着脸怼了他一下:“别胡说。”
萧陟却没有嬉笑,很严肃地对两姐妹说:“或许我不能理解你们的习俗,但是我认为,真正喜欢、或者说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是绝对不能容忍别人和自己分享的,就连亲姐妹、亲兄弟都不行。爱情是两个人的事,要纯粹而专一,是两个人的事,否则就是对伴侣的不忠诚……”
扎西碰了碰他胳膊,小声说:“别说了……”
萧陟刚才说话时,想到了扎西以后要面临的这方面的压力,不由有些激动。被扎西一提醒注意到姐妹俩的神色,姐姐若有所思,一直有几分腼腆的妹妹却有些愤怒。
“你这种想法太自私了!阿姐为了等我长大,耽误了自己最好嫁人的年纪,你却说她不忠诚!我们如果嫁了人,一定会对丈夫全心全意,你怎么能说我们是不忠诚呢!”
萧陟意识到说错了话,说一个女人“不忠诚”,这确实是过分了,忙道歉说:“我不是这个意思,真对不起,我绝对没有对你们不尊重的意思!”
姐姐达瓦宽容地笑了一下:“没关系,你说的那些,我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是,似乎也很有道理。咱们生活的环境不同,想法不同也很正常,我知道你没有恶意,没关系的。央金,不要生气了,愤怒的时候容易误解别人的好意,也容易说出不礼貌的话,要克制自己。”
妹妹央金听话地点点头。
萧陟暗自叹了口气,这姐妹俩都是好女孩,只是生活太辛苦了。
想到这里,萧陟突然灵机一动,“达瓦,央金,你们学东西快吗?”
达瓦迟疑了一瞬,央金骄傲地说:“姐姐可聪明了,学东西特别快。”
一直泼辣的达瓦罕见地红了脸,“央金,哪有这样夸自家人的。”
萧陟笑笑,“我一直想在拉萨开个旅店,接待来西藏游玩的游客,但是我要留在这里陪扎西,需要有人过去帮忙打理,不知你们有没有兴趣帮忙?”
另外三人都惊讶地看着他,扎西睁大了眼睛问他:“你要在拉萨开旅店?”
萧陟微笑着点头:“对,不只旅店,我还打算开饭馆、酒吧……”
“酒吧?”扎西问。
“就是喝酒聊天的地方。”
达瓦笑起来:“旅馆和饭馆很好,去朝拜的藏民、路过的马帮,都可以住。饭馆也好,我们这里许多人都喜欢吃四川火锅。但是喝酒聊天的……那个什么酒吧,恐怕不行,大家喝酒都是在家里,想和朋友聊天,随便去哪里聊都可以呀。”
萧陟奥妙地笑笑:“以后拉萨会有很多汉人过来玩儿,开酒吧一定赚钱。”
这下连扎西都笑了:“我们这里又高又冷,路还这么难走,除了你们这种过来捣鼓虫草的,谁还敢啦?”
萧陟冲他眨了下眼:“那不如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扎西本能觉得不好,旁边的达瓦已经起哄道:“好呀!扎西阿哥,和他赌!我们看看到底是他这个汉人了解高原,还是我们自己了解西藏!”
萧陟挑眉,勾唇道:“扎西,把耳朵贴过来。”
扎西碍于两姐妹在,红着脸摇头。
萧陟干脆直接用汉语说:“来打个赌,要是你赢了,我管你叫‘老公’,要是我赢了,你以后就喊我‘老公’,怎么样?”
他音量如常,即使知道卓玛姐妹听不懂,扎西还是“轰”地一下子热血上涌,白皙的脸庞通红通红的,比旁边的两个女孩子都显得娇艳:“你、你、你……”
萧陟嘿嘿笑着:“我我我,我也可能输啊。达瓦说的对,这里是你的家乡,你肯定更了解,要是我输了,我肯定愿赌服输。”
扎西眼珠转了两圈,想象着萧陟喊他“老公”的情景,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萧陟笑得更起劲儿了,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扎西不由开始犯怵,觉得刚才是不是太草率了?
卓玛以为他们还在说开旅馆的事,请他们用藏语说一说,萧陟便把自己的打算跟她们讲了一下。
姐妹俩十分感兴趣,表示愿意帮忙,之后的路上,就一直在听萧陟说一些和开旅馆有关的事。
扎西眼力是四个人里最好的,他大老远就看见有两人两骑朝他们疾驰过来。
离得稍微近了些,扎西一眼认出其中一个是自己的弟弟才让,另一个则是自己的好友仁增。
才让和仁增也认出他们来了,同时一甩马鞭,朝他们更快地驰来。来到四人跟前后,才让和仁增利索地翻身下马,热情地同扎西和萧陟拥抱,用力地捶着他们后背。
才让大声说:“阿哥!昨晚有狼群去了牧场,它们是从这个方向过来的,可把我们给吓坏了,天不亮都过来找你们了!”
扎西笑着捏了下他肩膀,“你怎么过来了?还没开学吗?”
才让挠了下脑袋:“开学了。但是最近老下雨,强巴阿爸出不了车,就想带我去山上再挖几天虫草。”
扎西瞪起眼睛:“强巴阿爸才不会让你不上课去挖虫草,肯定是你不想上学,主动要求去的!”
才让讪笑着,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扎西十分严厉地教育弟弟上学的重要性,萧陟也在旁边插嘴:“才让,我以后会在西藏建公司,还想等你长大了过去帮忙呢,你要是不上学,汉字都不会写、算数也不会算,怎么给我帮忙?”
他一说完,几人又都惊讶了,扎西不敢相信地说:“你还想开公司?”
才让则问:“什么叫公司?”
仁增笑着按了他脖子以下,“你啊,听你哥的,好好去上学,等你学好文化知识,自然知道什么是公司了。”转脸又对萧陟竖了个大拇哥,“真牛!”
旁边的卓玛姐妹也没太听懂,但是她们听到才让上学的事了,妹妹央金羡慕地说:“能有学上多好啊,一定要珍惜机会呢。我们村和你们村隔了座山,但是没有能通上去的马路,去教育点不方便,村里的学生们都坚持不下来,早早就辍学了。”
才让这才注意到马背上的卓玛姐妹,他看向说话的央金时,顿时直了眼,铜色的脸上兀地涌起不明显的红晕。
“听到没有,能上学不容易,回去跟阿爸说,你不去山上了,好好上课。”扎西对才让说。
才让喏喏地点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一直拿余光瞟着央金。央金也注意到他的视线,被他这副痴憨的眼神看得很不好意思,红着脸垂下头,一脸娇羞。
萧陟和扎西看见青春萌动的少男少女们如此,都不由笑起来。
“仁增,你怎么也来了?”扎西问道,仁增家住县城,家里不用放牧。
仁增爽朗一笑:“扎西,萧陟,我是来跟你们说一声,我要磕长头去拉萨!”
扎西惊讶道:“磕长头去拉萨?那要三四个月吧!马上就丰收节了,你家里不是让你……丰收节后就……”结婚……
仁增大笑两声,声音里暗藏苦涩:“我和家里说清楚了,不愿意和弟弟们娶一个妻子。康珠不想嫁我没关系,是我们今生无缘。但是我相信,我总会碰到一个缘定的妻子的,独爱我一个人的妻子!我也只爱她一个!”
扎西被他的勇气震撼道,却也不由担心:“你不想和弟弟们娶妻,那你,是跟家里分家了吗?”
这是他们这里的习俗,如果不想和兄弟共妻,就要分出来自己住。而如果这个想分家的是长子,因为他没有承担起当家人的责任,他将不能带走家里的一针一线,只能穿着身上的衣服离开。
仁增笑笑:“是!我现在就是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钱、汽车,全留给阿爸和弟弟他们了,二弟也长大了,由他来带着全家,肯定也会越过越好。我呢,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厚着脸皮过来向你讨点路费!”
扎西心中微涩,低声道:“我没带什么东西出来,你出发前去我家,请康珠姐姐帮你准备路上的饭食,阿妈知道我的积蓄放在哪里,让她拿给你。”
仁增眼眶微热,在扎西手臂上用力拍了拍:“谢谢你,好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