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康熙十一年的早春。 大地回暖,春风仿佛一夜之间吹绿了紫禁城的树梢,后罩房里墙根底下一些不知名的黄色小花最早开始绽放,紧接着院子外头石子甬道两边的杨柳也抽了芽,软软的,嫩嫩的,柳条随风柔柔地摆动着。 程婉蕴带小格格绕院子散步时,旺财和咪咪也一前一后追赶着跑出来,绕着她的腿尽情撒欢,小格格在她怀里睁着大大的眼睛瞧着,咯咯地笑。 她被猫儿狗儿蹭得发痒,见女儿笑,忍不住和闺女贴贴脸,然后就被闺女精准地抓住发簪,在青杏她们的惊呼声中,她看着眨巴着大眼睛无辜脸的闺女,再看看自己被扯得乱蓬蓬的头发,也忍不住笑起来,心情舒畅又轻松。 程婉蕴正要抱娃回去重新梳洗,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唤:“婉蕴,等等!” 她回身一看。 唐格格穿一件桃红旗装,扶着宫女的手,气喘吁吁地跨过甬道尽头的拱门,在嫩绿色的柳枝下冲她高兴地直招手。 她身边的宫女手里拎着装针线的小篮子,程婉蕴就知道唐格格会在她这儿消磨一整日时光,这场景太熟悉了……她的吃瓜搭子小唐又回来了! 回去后,正好也到了小格格喝奶睡觉的时辰,这个月份的孩子正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年纪,天气好的时候程婉蕴才会带她出来溜溜,看看外头的世界。今儿当值的是索妈妈,她忙过来抱小格格下去,程婉蕴便招呼着唐格格上炕来。 她先抓了把瓜子,又将炕桌上装瓜子的小骨碟往唐格格那儿也移了移。她用牙齿咬开瓜子壳,伴随着“咔”的一声,她用期待的眼神示意唐格格可以开始了。 唐格格清了清嗓子,首先带来了一个重磅大瓜:大选日子定了,就在八月! 程婉蕴听了却没什么反应,大选?毓庆宫又要进新人么? 相比较之前王、唐格格进来时,她还不确定自己是否得太子爷喜爱,还会因为失宠而惴惴不安,如今她听到大选的消息,竟然心无波澜。 程婉蕴还没傻到看不出太子爷对她的偏爱。 就拿前阵子的事儿来说,她刚出了月子,狠狠抓着太子爷来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打架,从晚上断断续续打到天亮,打得太子爷的后背上多了条指甲抓出来的血道道。 最后,程婉蕴趴在床榻上连手指都懒得动,可总算全身都舒坦了。她怀了这个闺女,硬生生素了一年,放着个身材相貌俱佳的男人只能摸不能吃,真是苦煞她也。 太子爷又如何,馋肉馋得紧的程婉蕴恶向胆边生,一个翻身就把太子爷摁住了,一边亲得他意乱情迷,一边又拉着他继续打架。总不能老是爷们舒坦了就结束吧,她也得尽兴才是!既然别处没法男女平等,但在这事儿上平等平等又没什么。 太子爷也没想到她这样……这样……激动,后背刺痛了两天,一出汗就辣辣的,他各种别扭,连上药都不方便,他也不好意思叫别人给他抹药。 这架把胤礽打怕了,连着好几天都只敢白天过来后罩房,假装若无其事地跟阿婉一块儿吃饭,再一起逗逗越发白嫩可爱像个胖花生的闺女,一等太阳下山、各院子都陆续点灯,他就借着有事溜之大吉。 约莫七八日以后,他背上结痂了不疼了,太子爷才又到她这儿睡了,但每逢打架之前都严肃认真与她约法章:“万不可纵欲,来个一两回也就罢了!” 程婉蕴:“……”误会了!她并不是回回都这样的啊,那天纯粹是历经一场漫长斋戒之后骤闻肉味的把持不住,现在想吃肉就能吃,谁还会天天当夜来七次郎啊喂! 但太子爷显然是这样认定了她的,程婉蕴解释不通,只好破罐子破摔认了。 啊对对对对,你说的都对!她就是这样如狼似虎的女人! 由此可见,这种事太子爷都能包容她,可见是真爱了。 所以大选、进新人,她都不怕的!想来这毓庆宫里绝没有一个人能如她一般在床笫之间将太子爷逼迫到这份上! 等等,好像婉燕、婉荷到岁数了?那她们今年也得选秀了! 程婉蕴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么把这事儿忘了?不行,她在宫里就算了,两个妹妹能落选还是落选的好,程世福这别扭性子只怕不会来麻烦她,所以到现在都没递信给她,她自个得想个法子替妹妹们打算……这时候名册都报上去了,就只能在进宫阅看时下功夫了。 唐格格见程婉蕴磕着瓜子出神,就知道她没想到点子上,顿时被她的迟钝绝倒,急得轻轻拍了拍桌子,和她挑明了:“你怎么不明白!咱们太子爷都几岁了还没大婚呢!这就意味着,咱们太子爷、阿哥、四阿哥还有五阿哥,都要在今年指婚啦!” 程婉蕴这才恍然大悟,果真是一孕傻年,她竟然忘了这样重要的事情!瓜吃到自己家,也有些别样感觉。 唐格格接着说,宫里现在已经热烈讨论这些事儿有十来日了,人心浮动。 毕竟那是皇子福晋里最尊贵的一个,大清立国以来独一份的皇太子妃! 毓庆宫因太子爷管得严,这瓜传过来已经很熟了,演化出了各种后续和进展,唐格格基本上跟那连续剧似的一天能给她播一集。 目前已经进展到:“皇太子妃之位究竟花落谁家?” 奴才们表面上不敢议论主子,背地里不知道开了多少赌盘了!热门候选选手很多,其中暂居打投榜第一的就是钮祜禄家的闺女,也就是遏必隆的小孙女,她姑姑是孝昭皇后,还有个钮祜禄贵妃在宫里,这样显赫的家世,配太子爷才能配得上啊! 还有人说,正值葛尔丹反叛,太子爷应当配蒙古王公的女儿,和先帝、万岁爷一样走满蒙联姻的路子,维系蒙古、安定蒙古。 还有和赫舍里氏亲上加亲的说法。 总之,选太子妃这事儿,总算从康熙多年暗中寻访相看中被拿到明面上来说了。 毓庆宫各院对这事儿有不同的反应。 东配殿里,李侧福晋正满头汗地哄小阿哥喝药,但刚满周岁的小孩哪里愿意喝那苦汁子,他还走不稳,只好飞快爬走,李氏追过去,小阿哥对她又哭又闹,不断蹬腿挥手,不住地往外推。 “啪!”药碗不慎被打翻了。 李氏精疲力尽,回身被春涧搀扶着坐到圈倚上,扶着额头不说话。 见李氏脸色阴沉,奶嬷嬷连忙进来磕头,伸手要将还在嚎啕大哭的小阿哥抱下去。小阿哥一见奶嬷嬷来,立刻委屈地趴在她肩头,紧紧搂住她肩头不放,两只短腿死死钳住奶嬷嬷的腰,“走!走!”哭着连声催促奶嬷嬷快快离开。 李氏没有回头去看,听到这几个字眼更是又酸涩又生气。 这大约是最讽刺的事儿了,她费尽心机握在手里的阿哥,却和她不亲。襁褓中还看不出来,如今开口学几句话了、会跌跌撞撞走路了,就显露出来了。 若没有玩意儿或吃食诱着,小阿哥压根不愿意叫她抱,学会的第一句话也是嬷嬷,他每日都要嬷嬷陪他睡,若嬷嬷中途起来了,他也仿佛与之有所感应一般,立刻也会惊醒,大哭着坐起身来,这时候谁哄都没用,直到嬷嬷赶回来才肯罢休。 李氏心里醋得不行,想把这个奶嬷嬷换了,结果小阿哥根本离不开她,不见她人影从早哭到晚,直接哭到喘不过气、呕吐不已,为此还落下了个见风就咳嗽的毛病。 李氏只好把奶嬷嬷又叫回来。 李氏也疑心是不是小阿哥身边的奴才弄鬼,故意教坏小阿哥,但奶嬷嬷是她亲自挑选的,李家的奴才,小阿哥身边的宫女太监皆是她身边最得力的,才拨过去的。 她若是连这些人都不信,也没有可信之人了。 难道小阿哥果真天生与她不合么?李氏心底渐渐冒出这样的想法,又连忙自我否定,不会的,她与他明明有缘的啊! 当大选的消息传到她这儿,她也只是木然地想着,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若不是小阿哥在她这儿,太子爷根本不会进她屋子,宠爱一事已绝无希望,好在她早就想到了有今日,也早已不难受了。 她如今胆战心惊的是,太子爷开始显露出对她抚养小阿哥的不满。小阿哥高低肩和手肘的毛病每隔四日都要请太医来诊治,但收效甚微,这是娘胎里带来的,太子爷之前未曾多怪罪于她,直到小阿哥又不慎哭伤了喉咙,咳嗽不止。 太子爷听说小阿哥没有好转,几次番厉声指责她:“若非你随意调换小阿哥身边人,他怎会又添咳症!孩子那么小,一万个小心也嫌不足,你处置小阿哥的事却顾头不顾腚!简直羞为人母!” 李氏冷汗淋漓地跪下来请罪,太子也不叫起,冷冷道:“小阿哥再不好,就让他挪到淳本殿来由孤亲自照料!你在此跪上一个时辰,好好反省反省!” 太子爷抬脚走了,屋子里瞬间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金嬷嬷小心翼翼地让小太监用帕子包着捡拾地上药碗的碎瓷片,担忧地瞥了一眼还无声无息跪在地砖上的李氏。 她垂着头,金嬷嬷看不清她的神情,但却意外瞥见她的胳膊在微微颤抖。 李氏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紧紧攥着一片碎瓷,掌心传来尖锐的痛,她却恍若未觉,她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旁人听不见,却歇斯底里地在她心头嘶吼回响:老天爷为何要这么对她,为何要给了她希望就夺走! 太子的态度让李氏十分不安,她跪在地上回忆所有的事情,脸色渐渐发白。 大选、程格格、凌家……李氏越想越绝望,压在心底多年的愤恨与痛楚在此时此刻喷薄而出,她只能借助这次要大选来谋求一条生路了,幸好她娘家得力,幸好她还有手握兵权的阿玛…… 李氏脑海中又响起太子的斥责,不由冷笑:呵呵,太子爷说她羞为人母,那谁配做母亲?程格格么?可惜他宠成这样又如何,肚子还没王格格争气,只生了一个格格罢了! 说她有福气,看来这福气也不多。 李氏跪在那脸上神情似哭似笑,把金嬷嬷吓得不轻,她悄悄摆手,带着太监宫女们轻手轻脚地关上门退了出去,她才仿佛虎口脱险一般松了口气。 金嬷嬷出来后,却正好碰见唐格格从通往后罩房的长廊回来,见到她还笑意盈盈地点了点头,金嬷嬷心里嘀咕:这唐格格怎么又和程格格混一块儿去了? 之前不是为了去热河那档子事翻了脸? 唐格格回了倒座房,热得一屁股墩坐到炕上,拿手使劲扇着风,忙让贴身伺候的宫女上冷茶来。她细细回忆着今日与程格格所说的那些话、那些事儿,总觉得没有遗漏了,才放下心来。 她想要穿堂那边新院子的管家权,却不好第一天就跟人张口,人家凭什么帮你求太子爷呢?总要先让程格格觉着她对她有用才行。 大选就是个机遇。 她把这件事透给程格格就是示好结盟的意思,但愿程格格能领会到她的苦心。 程格格这样极得太子爷宠爱的侍妾,日后太子妃定然要视作眼中钉的,李侧福晋那边又态度不明,这几年唐格格也冷眼瞧了,程格格与李侧福晋隐隐有些不对付,那就只剩下她了!这回可不是她自作多情,唐格格很清醒。 她无宠,但程格格可以帮她获取更多的权利,程格格有宠有小格格,她们俩捆在一块儿,太子妃要动也没那么容易了。这是双赢的事儿!趁太子妃还没进来之前,她们就可以先把自己这一亩分地经营得铁桶一般。 唐格格没想过要投靠未来的太子妃,一是不知太子妃是怎样的性情,二是太子妃与她身份差距太大,她在太子妃跟前得小心伺候、当牛做马,估计太子妃也看不上她这样没有宠爱、在太子爷跟前说不上多少话的人。 而如她这样的小格格,太子妃用完了想丢,让她一病没了也容易得很。 她更没想过投到李侧福晋门下,笑话,李侧福晋和她一样都无宠,区别只在李侧福晋有小阿哥罢了!而且听太子爷的意思,只怕小阿哥在李氏手上也留不久了。 唐格格眼光还是有的,李侧福晋如今是外头光鲜,里子早没了,太子爷对她很不上心、也不喜欢,意见很大。 跟这样的人,唐格格没那么傻,自打她不再全身心寄托在太子爷身上以后,她眼界开阔了、头脑清醒了、吃饭睡觉都更香了。 但这样的好日子,是因她还管着事,一旦没了权,那境遇不言而喻。 太子妃进来,李侧福晋的管家权就得全交出去,唐格格手里这些杂活也不例外。但若是太子爷吩咐让她管的事儿,她就可以继续握着,就像凌嬷嬷之前管着淳本殿前头的事儿,太子妃刚进来想来也不敢和太子爷顶着。 唐格格知道自己只有这一条路走。 她捧着茶碗去看窗子外头开得满枝白雪的玉兰树,想起去年还和王格格一块儿捡掉落的玉兰花泡茶喝,如今却只剩她一个了。 她眼睛有些酸胀,又不想让人看出来,低头抹掉了。 胤礽约莫是四五天以后,开始察觉到唐氏的心思。 因着那回夜来七次郎的事儿,胤礽主动削减了歇在后罩房的日子,比如连着打架两日便休沐一日睡书房,不然他很有些担心自己落个荒淫的名声…… 他宠幸了谁、什么日子、要了几次水、共计多长时辰,这些可都会被太监们记在起居册上,有时康熙还会查阅。那日打架的事儿,他隔日就让何保忠想法子改掉那天的记录了,否则皇阿玛早有“不得沉迷女色”的训诫下来了。 胤礽调整了来后罩房的时间,白日遇见唐格格的次数就太多了,再一打听,她几乎是天天过来,陪着说话、做针线、和阿婉一起喂猫遛狗,有时候连晚膳也留下来用,还会帮阿婉哄偶尔哭闹的小格格。 虽说之前唐格格也喜欢来找阿婉,但也没勤快到这地步。 联想到这段日子有关太子妃尘嚣日上的传言,以及康熙对此次大选超出寻常的重视,胤礽眯起眼暗忖:这唐氏似乎不像以前那般死脑筋了,这回反应得又快又准。 她还挺聪明,没有直接求到他跟前来。 这样正好,她们俩知道抱团在一块儿,也能叫他省些心思。 这会儿,他还在忙另一件与程婉蕴有关的事儿。 快进月,户部考功司对上一年各省县令的述职评议全都下来了,有额楚在外头替程世福这个空有政绩却不知钻营的老实人保驾护航,自然又是个稳稳当当的“优”。 得知这个消息,胤礽就开始托索额图帮着运作了起来。 六部里头依附索额图的人比比皆是,谋一个主事之位只是银子多寡的问题,连户部尚书都不必惊动,更别提康熙。 但不凑巧的是——户部没有缺额。 曹寅与李煦二月就奉旨去了江宁和苏州,这是江南最肥的大织造府之二,凌普养好伤后,康熙让他谋任苏州织造郎中一职,跟着李煦去苏州戴罪立功了。 胤礽不由想起自己当时拿到额楚查到的厚厚一叠“凌家罪状”,心里是如何怒火中烧,在他没看见的地方,凌普竟然假借他的名目做了这么多骇人听闻的事!内务府上下糜烂不堪,侵吞贪污十几万两就不说了,胤礽看到与太监行悖乱之事时,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他知道不能留凌普了。 胤礽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据实陈奏康熙,伏在乾清宫请罪时,他本以为康熙会很生气,谁知康熙看完竟十分平静地将折子还给他:“让凌普将侵吞的银子补上,革了内务府总管大臣一职,再赏他二十大板,让他回家闭门思过。” “皇阿玛……”胤礽有些惊讶和不解。 “这些事朕早已知道,你能及时察觉并如实上奏已是不易。”在康熙眼里,他随时都能要凌普的命,这种人死不足惜,但打鼠忌器,闹大了只会损害太子的声誉,也不利于朝局平衡,因此康熙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拍拍太子肩头,“经过此事,你能学会御下的尺度,也不枉吃了这亏。” 胤礽怔了怔,才磕头谢恩。 回去后,他却仍在想,若皇阿玛早已知道凌普是个蛀虫,为何不早早处置了他?在梦里他被废黜时,距今还有二十来年,难道皇阿玛一直看着凌普如此猖狂都忍下了么? 皇阿玛为何一直留着凌普? 有一个念头飞快地从他脑海中掠过,惊出他一身冷汗。 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借这把刀…… 胤礽不敢再想下去了。 如今他自断臂膀,除了这隐患,却也将失去对内务府的掌控,以后刺探毓庆宫的消息对于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而言将变得容易多了。但这对皇阿玛而言,也是他的一次示弱……胤礽有些悲哀地想,当东宫失去屏障,或许皇阿玛会对他更放心吧? 因此凌普才没死,才能外派江南。这是皇阿玛给他“棒子”之后的一颗甜枣。 胤礽有种醍醐灌顶之感,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正下意识地学习、揣摩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帝王心术,已逐渐成长、坚韧,渐渐有了一个帝王该有的思维方式。 想明白后,胤礽对内对外都有一番布置。 对内,他让何保忠盯着毓庆宫后院大小事,尤其是李氏。之前得知王格格难产有李氏的手脚,他便想彻查此事、敲打李氏,但后来因梦境之事耽搁了,如今凌家的事情已经了结,正好趁此机会清洗毓庆宫里那些肮脏的角落。 对外,胤礽还想再多培养几个品行端直的自己人,不能真就这样断了臂膀以后任人宰割,但不能打眼,比如程世福,或许就是个好的选择。 不过他也就此打消了让程世福跟着曹寅的念头,一是那边已经有凌普了,二是程世福可能不大合适呆在那边。 之前胤礽只以为康熙是为了让李煦、曹寅填补这两年南巡接驾的亏空才恩待他们,让他们领了盐务与织造两件肥缺,直到派凌普插了一脚,才知道这其中另有隐情。 李煦和曹寅不光光为了这明面上的缘由,主要目的是为了监察江南的一切情况,他们干的脏活犹如前明时期的锦衣卫、东西厂,将收罗江南雨水灾祸、土地收成、官员文人动向等各类情况专折密奏,直达天听。 他们是康熙悬在江南的眼睛、爪牙,凌普生性八面玲珑、机灵变通,做这些事到能把他那些歪心思用上,但让程世福这种有良心的人掺和就不大方便了。 但放到其他地方又升得太慢……胤礽又将户部官员的名单捋了一遍,明珠曾任户部尚书,这里头有一半是他的人,另一半有佟家的,也有索额图的人。 索额图便让人传信给胤礽:“那就打掉明珠一个缺,正好按上咱们自己的人,太子爷不用费心了,我来想法子。” 胤礽想了想,这事儿他确实不方便出面,便在有一日下朝时让太监叫住了索额图,提点了一句:“万岁爷最恨朋党之争,不要叫人察觉了反将一军。” 索额图粗声粗气道:“明珠自己都不干净,他下头的人屁股能擦干净?太子爷放心,一抓一个准。” 他说的倒不错,康熙二十七年明珠被于成龙告了一状,说六部里的官缺都被明珠和余国柱卖完了,康熙派人查访,索额图立刻暗示御史郭琇乘胜追击上疏弹劾明珠结党营私、贪污纳捐。 这事证据确凿,可不是索额图为了扳倒明珠特意下的圈套。康熙大怒,随即将明珠大学士、户部尚书等职务撸了干净,但还是保留了议政内大臣一职,虽然没过多久,他又凭借多次在康熙背后出谋划策官复原职,但总归将他再次拉回到与索额图旗鼓相当的地位,让胤礽他们这一派系能够喘口气。 之前明珠权倾朝野,惠妃成了四妃之首,协管后宫她分到的权利最大,胤礽在宫里也得忍受跋扈的老大,真是憋屈至极。 定下了这个方略,索额图立即派人重拳出击,令暗地里收服在手的御史官员高奇上疏弹劾户部主事都纳齐贪污挪用千两官银。这个高奇姓纳喇氏,说起来还算是大阿哥的人,突然反咬主子一口,把明珠气得够呛。 很快刑部查明都纳齐贪污属实,被康熙革职查办。 等明珠查清这背后是谁的手笔,都已九月末了,他也派人暗中收集索额图一派的把柄打算以牙还牙,奈何去年胤礽将赫舍里氏一族管得死严,连凌普这个心腹亲信都舍得远远打发,明珠一时竟找不到下嘴撕咬的地儿,只好在朝堂中加倍挤兑驳斥索额图,两人又开始吵得康熙脑仁疼。 谁能想到挑起两大派系风起暗涌竟是源自一个小小的户部主事的缺额。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六月中旬,在春和日朗的歙县,程世福与新任知县交接完毕,揣着朝廷的任命文书,变卖了歙县大部分田产、店铺,收拾了十几辆车的行李,带上全家家眷及程婉蕴自幼养到大的徽州乌龟,被歙县百姓簇拥着一路相送到码头,坐上了上京的大船。 人到中年依旧是个性情中人的程世福趴在甲板护栏上,望着聚集在码头上迟迟不肯离去的老百姓,又一次泪洒当场。吴氏坐在船舱里叹气,今早百姓们不约而同聚集在县衙门口相送时他就已憋不住大哭过一场,如今更是哭得脸皮发皱、胡子全湿了。 有个爱哭的丈夫,她只能自己坚强些了。 与此同时,备受关注、年一度的大选也即将拉开帷幕。 早在去年年底,户部就开始传查各旗参领、佐领、晓骑校、领催及族长统计年满十岁的秀女登记造册,一直忙到过完年,总算统计完毕资报户部。 户部又要再从中按满洲八旗、蒙古八旗、汉军旗官员、闲散旗人逐一清册,又忙活到月,这才上奏万岁爷钦定选看日期。 最后根据钦天监掐指一算的吉日,康熙定了八月初八至八月二十日,由钮祜禄贵妃主持、四妃共同阅选,在夏季较为凉爽的御花园延晖阁进行初看。 因每日只看两个旗,选秀几乎都能持续半个月左右。 这些日子宫里是十分热闹的,各种秀女争奇斗艳的瓜满天飞,都用不着唐格格这个“瓜田居士”,连碧桃都能说上几个,但程婉蕴嫌太热,根本没有出过门。 毓庆宫后罩房里,程婉蕴刚歇晌起来,便去隔壁瞧小格格,她正睡在程婉蕴去年亲自叫人做的摇篮小床里,天气炎热,小格格已经七八个月了,正是奶胖奶胖的时候,她头上扎了两个小揪揪,只穿了件肚兜,摊手摊脚地睡在湘妃竹席上,藕节般胖嘟嘟的手脚让人想摸了又摸。 旺财窝在摇篮床下头,听见程婉蕴的脚步声只是摇了摇尾巴,连头也没抬。它认得后罩房所有人的脚步声、说话声,所以对程婉蕴一行人进来并没有反应,但唐格格第一回来看小格格的时候就被旺财狂吠,吓得差点夺门而逃。 它像个沉默冷峻的护卫,自发地知道小格格是主人的孩子,主人不在的时候它就会寸步不离地守护小格格,风雨无阻,不管拿什么骨头、生牛肉诱惑都不挪窝。 程婉蕴弯下腰摸了摸旺财的头,才发现咪咪又趴在旺财背上睡觉。 “你个懒虫。”程婉蕴顺手也撸了一下咪咪。 小格格屋子里放有许多冰鉴、冰轮扇,十分凉爽,旺财是护主的天性才呆在这儿,咪咪纯属是贪凉怕热,过来蹭空调和“狗皮”猫窝的。 是的,旺财脾气太好,青杏当年忧虑的猫狗大战并没有出现,反而咪咪成天猫仗狗势,好比旺财每日清晨都会绕后罩房巡视一圈领地,这时咪咪就会跳到旺财背上,让它一天到晚驮着,并且堂而皇之地抢旺财的生骨肉饭吃。 睡觉时,咪咪也窝在旺财头上,远远望去好像这狗戴了个黄色安全帽似的。 程婉蕴守着闺女和猫儿狗儿,先亲亲女儿,再揉揉狗头,最后又抱着咪咪梳毛,忙的不亦乐乎,咪咪见铲屎官手法不错,立刻翻过身子,让她来回RUA肚皮,舒服得眯起碧绿的眼睛,呼噜出声。 这时,青杏进来福身道:“格格,额楚大人递信进来,说程大人程太太以及几个少爷、姑娘都平安抵京了,太子爷先前嘱咐过了,以程大人的名义买下沿儿胡同一处两进宅子,如今已带程大人一行去家里安置妥当了,让格格安心。” 程婉蕴吃了一惊:“太子爷买的?” 这……不太好吧。 青杏倒觉得没什么,不过一处小宅子罢了,笑道:“这是太子爷疼格格呢,什么都替格格想到了,那宅子里家具也都置办好了,额楚大人还说本想提前买几个使唤的人给程大人,但又怕张罗过头,于是太子爷就叫额楚大人包了两百两银子留在宅子里,让程太太日后自个叫牙子来挑称心的使唤。” “额……额娘没收吧?”程婉蕴彻底晕眩了,吴氏可要抵住诱惑啊,千万别收,不然以后她在太子爷面前怎么有脸见人?她这是携全家吃太子爷的软饭啊! 哎?她不是本来就在吃软饭么。 “格格怎么知道?程太太与额楚大人客气地推来推去,从堂屋推到门口,额楚大人跳上马车想跑,谁料程太太提起裙子愣是追上了,将重重一包银子掷进了马车里!”碧桃跟着进来,说到一半噗嗤笑出来,“给额楚大人头上砸了个大包!” 程婉蕴:“……”她继母是吴大地主的闺女,没缠脚,又自小陪着吴家老爷子巡视田亩,身板结实,跑得自然快。 主仆人商量着要给额楚送汤药,门口小宫女又来回:“格格,唐格格来了。” 话音未落,唐格格已急忙打帘进来了,她一头的汗,不等喘匀一口气,就道:“万岁…万岁爷…给……指婚……了……”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