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载沉走进白家书房。一个留着短须马褂长衫的老者坐在太师椅上,花白的头发,目光十分精神,知道是白成山,上前问安。
白成山略打量了眼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身姿挺拔,大约为方便行动,穿普通的青灰色绑腿便服,衣是旧色,却十分整洁。向自己问安过后,稳稳地立着,不卑不亢,透着他这个年纪之人罕见的稳,心里便暗自点了点头,笑着叫他坐。
聂载沉知道白成山特意找自己,不会是无事闲话,也就没有推脱,道了声谢,坐到了摆在最近的一张椅子上。
立刻有下人进来斟茶。
白成山先问他今天过来的路上情况,聂载沉心里咯噔一跳,面上却没有表露,自然说一切顺遂。
出了那样的意外,白家小姐虽然当时看起来极其恨恶,但想来回家后也不会说出去的。看白成山的表情,不像是要为此兴师问罪。
白成山对他的回答深信不疑,笑道:“小女从小被我惯大,性子是有些由着自己的,好在该有的教导,她从小起我也不敢缺。但人无完人,万一路上要是有所得罪,还请多多担待。今天她能平安到达,更是辛苦你了。我也几年没见她了,刚才我只顾忙着和小女说话,没来得安排你的下榻之处,礼数不周,聂大人见谅。”
做父亲的在外人面前提及女儿,言辞听起来好似是在贬,实则话下分明是自夸。
聂载沉极力不去想自那天遇到白家小姐之后的种种,至于今天的意外,更是该像答应过她的的那样尽快忘掉。略一顿,站了起来说:“白小姐淑性茂质,闺英闱秀。能为白老爷效力,载沉更是求之不得。白老爷你德高望重,我不过一无名小辈,请白老爷叫我名字就是。”
他有些不知该怎么顺着白成山的口风去夸白家小姐,突然想起那天高春发的话,急忙借用了一下。
白成山呵呵地笑了起来,摸了摸胡须,显得很高兴。示意他再坐,说:“那我就倚老卖老,不客气,叫你一声载沉了。”
聂载沉再次坐了回去。
寒暄的同时,也观察完了人,白成山也就开始说正事。
“载沉,我听我儿子讲,你当年是讲武堂甲等第一名毕业的,擅军械。不知道你对时下的武器装备了解如何?”
“略知一二。”
“倘若我要从洋人那里购入一批装备,你能否替我把把关?”
聂载沉看向他。
白成山解释原委。
事情是这样的,古城有个大约一千号人的巡防营,自然了,是从前留下来的号服旧军,依然还拿刀枪火铳,去年实在发不出饷了,原本要裁撤,被白成山给阻止了,代替朝廷出钱维持。
他资助新军,更多的,还是出于和将军府的人情。而之所以也养着这支旧军,却另有自己的考虑。
古城相对广州府而言自然偏僻,但地处两广边境,东西往返捷道的一个必经之处。形势叫人放不下心,万一什么时候要出了大事,这里有支听自己调用的队伍,无论是对古城还是对白家而言,都是个保障。所以白成山准备用如今最先进的器械重新装备巡防营,替换掉老掉牙的刀枪和铳。他和花旗银行广州办事处的一个帮办有生意往来,帮办介绍了一个美利坚商人。商人得知购买方是白成山,愿意亲自过来洽谈。
“约定明天带着样品到此。那个帮办向我信誓旦旦,说美利坚商人十分诚信,但自己这边没个懂行的人,我还是不放心。钱倒是其次,我要的是好货。我对这方面不在行,手下没有懂的,巡防营的人就不用说了,原本是想从广州陆军衙门后勤借个行家的,但据我所知,你们新军如今的装备,大多也都是汉阳造,后勤的人对如今国外装备的行情也不是很了解。”
他看着聂载沉,目光中带了点期待。
“也是巧,恰好你今天到了,所以我也就冒昧开口。不知道能不能帮忙?”
聂载沉略一犹豫,颔首道:“我尽量。”
白成山看他如此回复,知道是有谱:“那就有劳了。”
他看了眼窗外。“晚上一道吃饭吧。”
这趟开车的事,完全是个意外,于聂载沉而言,只想快些交差,早些回去,并没有要和白家有所深交的打算。
他的眼前顿时浮现出那双不拿正眼看自己的乌溜溜的眼,自然不想再凑上去惹人厌,立刻以不方便打扰白府内眷为由,站起来婉拒。
白成山坚持:“不过是吃顿便饭而已,添一双筷的事。如今和从前也不同,没那么多讲究了,你和小女也不是没见过,再拒,就是过分见外。”
白成山的态度随和,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大人物的的架子,但这个老者的身上,却仿佛带着一种叫人不能违抗的力量。
聂载沉无法再推脱,只好道谢:“那就叨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