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锦绣来到花厅坐了下去, 托腮望着桌上一点烛火,想着刚才要是晚来一步, 极有可能舅父一时想不开已是饮弹自尽了,心里还是有点后怕。
正出着神,忽然听到身后起了脚步声, 起先以为是聂载沉,转头, 却见舅母又找了回来, 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于是站起来迎了上去。
“绣绣, 绣绣, 舅母刚才太急了, 有件事忘了说。我跟你舅舅这一走, 往后怎么样还不知道,舅妈就你丁表姐一个外甥女, 不能让她跟着受苦。现在到处都在乱,说苏州那边乱党也在攻打县城, 你表姐老家不能回了,舅妈想叫你爹再帮最后一个忙,能不能暂时帮我们照顾下你丁表姐?”
白锦绣说:“舅妈, 载沉既然答应送你们走了, 你把表姐带在身边就没问题。但舅妈你要实在不放心,这对我们家不过小事一件,吃饭添双筷子而已。我只怕表姐见外, 自己不愿。她要是不愿,我们也不方便留。舅妈你不妨叫表姐来,我问问表姐自己的意思。”
“绣绣,你也知道的,你表姐她好强,脸皮子又薄,怎么好意思自己开口?舅妈的意思,是你们这边能不能主动帮我留她……”
白锦绣摇头:“舅妈,表姐和您感情一向深,说不定就是不想离开您呢?总要有她自己一句话。否则万一强人所难,那就不好了。”
“绣绣……”舅妈眼眶又红了。
“姨妈!”丁婉玉的声音突然传来。
白锦绣转头,丁婉玉也来了。
“姨妈!东西还没收拾好,你怎么一个人来这里了?我刚一直找你呢!走吧,我们回去。”
丁婉玉疾步而入,走到将军夫人的身边。
“婉玉,我刚才是想……”舅妈扭头看向白锦绣,仿佛还有点不甘心。
“姨妈,我陪您一道走,挺好的,您什么都别多想!”
她打断了将军夫人的话,扶着她径直走了出去,从出现到离开,没有看白锦绣一眼。
白锦绣目送两人背影离去,站了一会儿,见书房那个方向仿佛还是没动静,又坐了回去,再片刻,正想出去再看下,转头,见丁婉玉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回来了,就站在花厅口,悄无声息。
走廊里的夜灯刚才被风给吹灭,也没下人来点,一片昏暗,只有花厅里的一点幽暗烛火照在她的脸上,明灭不定。她直挺挺地立着,两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乍一看,有点瘆人。
白锦绣没想到她去而复返,跟个鬼似的无声无息停在自己身后,实在是吓了一跳,定了定神:“表姐有事?”
丁婉玉慢慢地走了进来,停在白锦绣的面前,视线和昨天一样,又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了一遍。但和昨天又有些不同。昨天是隐秘的,飞快的,而现在,白锦绣感到她的目光像尖针,毫不遮掩地刺在自己的身上。打量完,她的唇动了动,说:“白锦绣,你现在看到我,心里一定很得意吧?先是抢走了聂大人,现在连姨父姨母都要靠着你的施舍才能保全性命了,你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吧?”
丁婉玉一直是个非常能忍耐的人。
其实并非始于之前两人争男人而结下的怨隙,早在这之前,白锦绣出国前,在舅父这里遇到她的时候,就知道她不喜欢自己。
自己确实不招人喜欢,也就爹和兄嫂护短,这一点,白锦绣是承认的。
但从前,再怎么不喜,她也不会显露出来。
像现在这样毫无遮掩,直接当面表达她对自己的厌恶,倒是头回。
但也没什么可奇怪的。遭逢大变,连舅父都撑不住了,丁婉玉不想再压抑自己,也是人之常情。
白锦绣没做声。
“但是我却瞧不起你!”丁婉玉继续道,冷笑。
“你有什么本事?要不是有父兄当靠山,就凭你自己,你能为所欲为,骄纵放肆,没半点教养,还自以为谁都不如你?”
白锦绣完全明白了。
她这是长久以来,如鲠在喉,临走之前,不吐不快,终于忍不住,要恶心一下自己了。
她白锦绣也不是什么善茬,忍一下还行,第二下,可就忍不下去了。
“是啊,丁表姐,你说得没错。可我就是命好,你的命不好,我又有什么办法?”
白锦绣忽然想起嫂子张琬琰的话,顺口借用。
丁婉玉的脸色大变,顿了一下,再次开口,听起来连声音都微微发颤了:“白锦绣,你别得意!你看看你现在这副嘴脸,这就是你的真面目!我不信聂大人会喜欢这样的你!他只是被你暂时蒙蔽了,等他彻底认清你的嘴脸,你看他会怎么样!”
她的情绪仿佛陡然失控,说话又急又快:“我看得出来,聂大人他也绝对不是贪恋权势的人!他现在是娶了你,但要说他心甘情愿,我不信!聂大人那么明智的人,怎么会不知道齐大非偶的道理?一定是你见不得我好,这才用尽手段,把他给抢走了!”
她浑身战栗,眼角流下一串晶莹的泪珠。
“像他这样的人,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去到哪里,他都不会被埋没!靠他自己,他就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但是因为现在娶了你,他所有的的荣耀都会被世人轻看一等,提起他,就会被打上一个白家烙印。这对于他来说,难道不是耻辱,不是负担?我不信他能毫不在意,心甘情愿!我真是替他不值!”
“白锦绣,没有你,他会过得更好!你这个自私的女人,你一点儿都不为他考虑!你根本就配不上他!他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理解他、支持他的妻子,而不是像你这样一个只想着怎么满足自己欲|望的骄纵女人!你只会拖他后腿,总有一天,他会再也无法忍受,像丢破鞋一样地丢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