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走进屋子,看到烂醉的侄子,虽然怒其不争,却也怜其不幸。
正所谓,少年得志大不幸。他成名太早,在众人的期望和赞许中长大,恃才傲物,有些清高。一旦受到些挫败,就容易一蹶不振。
再加上他出身名家学派翘首的崔家,承担的压力和尊荣之大,本不是他一个二十岁的人能承受的。可是,他以往在姑姑的教导扶持下,顺风顺水。很多的事情姑姑帮她扛了,他只要做两件事,做学问和与人论辩就够了。
但是,论辩场上的一败涂地,!|是得意了数年的他没有想到的。本来,只是论辩失利或许他还能在耻辱之后奋发图强,可是,情人要他退还定情信物,这雪上加霜的举动,让崔玉彻底崩溃了。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一败涂地!
方云知道,一个人一旦陷入自我否定,就会难以自拔。得想法让这醉鬼清醒清醒了。
“拿水来。”方云吩咐道。
一个小丫头提了水桶过来,“先生,给你。”
方云提起水桶,“哗”一声把一桶水都浇在了崔玉身上。
崔玉被凉水激醒,他懵懂地醒来,看见姑姑站在眼前,立刻觉得羞愧了。崔玉想要站起来,奈何醉得太厉害了,身边又有水,脚下打滑,又摔倒了。
最后,他干脆就坐在地上不起了,也不看人,也不说话,赌气的样子,完全是自暴自弃。
方云在椅子上坐下,问他,“清醒了吗?”
“醒了……姑姑,我对不起你,侄儿辜负了你的期望。”崔玉垂头丧气,像个被遗弃的小动物。
方云叹息,问道,“你怎么了?”
崔玉低着头,不知该如何回答。低头看看自己,衣服皱成一团,酒壶、酒盅扔了一地。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是,想必也是狼狈得很。
方云又问,“不过一场论辩输了,你何至于此?”
崔玉痛心地纠正,“姑姑,不是一场,是连续三场啊!人说事不过三!我连输了三次!三次啊!一败涂地!输了一次,还可以说是一时不慎,输了三次,最后一次,被人辩得哑口无言!我还能说什么?我再也不是天才辩者了!我再也没脸参加任何‘谈玄会’了!”
“其实,没有人是常胜将军。你即便是输了几次,也无妨,再努力做学问就是了。”方云柔声说着,起身,走上前去,把侄子扶起来,搀着他坐在另一把椅子上。
崔玉摇头,“姑姑,不是的。我第三次输得那么惨,不止是因为佟浩然论辩条理分明,更重要的原因,是……我发现,在连输两次之后,我……我,我有了心病!”
“心病?”方云略微有点吃惊,这可是系统都没有掌握的信息。
“是的。我发现,我好像是一对上他,就有了畏惧之心,口齿也不清楚了,心思也混乱了。第三次辩论的时候,我发现,只要他开始喋喋不休地对着我说话,尤其是气势汹汹向我边说边走过来,我就不自觉地想后退,……然后就不记得自己要说什么了。姑姑,我没法参加论辩了。我,我魔障了!”
方云才算是彻底明白了,“原来如此,……算了,那佟浩然显然是奔着你来的,这些‘谈玄会’的精彩言论,都会被文人们抄录下来,然后传出去,有喜好辩论者,就会传抄出去。还有的商人,就会把多次论辩的言论做成集子,卖到各地。佟浩然,八成是看了不少这样的东西,自然对你的论辩方式和观点,了如指掌。所以,他才能有的放矢。更或者,他也许是什么人找来对付你的。这些年你风光无限,也压了很多人的风头,这次是有人故意要毁你。”
“那怎么办?”崔玉一急,抓住姑姑的衣袖,“姑姑帮帮我!”
知道求助,想要振奋,这孩子还有救,方云耐心地说道,“你可还记得那句话,‘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次的事情,未必不能成为一件好事。”
“好事?姑姑,你就是要安慰我,也不用这样说吧。我出了这么大的丑,甚至在论辩场上,吐血晕倒,会被人笑话很多年的!”
崔玉不理解,方云就慢慢解释给他听,“你看,本来你才二十岁,就比那四五十岁的文人们还更擅长论辩,还有人说十年后,你就可以成为崔家下一个名家代表。可是,你这成就是不是一眼已经望到头了?而且,你打算一辈子就只会空谈吗?”
“姑姑,你……”崔玉有些惊讶,以往姑姑对谈玄也是十分热衷,只是她身为女子,不大方便和人去争辩,而且,为了侄子扬名,她也不想去跟侄子争光彩。
但是,现在,方云来了,她本人生活在务实的现代社会,对于沉醉“谈玄”的时代,并不大欣赏,尽管她的脑袋里现在融合了女先生崔丽君的记忆,也有好些玄而又玄的东西。
方云告诉这一世的侄子,“阿玉,人要真正成长,是需要经历些困境的。你这些年虽然努力求学,也名扬四方。可是,终究这过程太顺了,少了些反复和磨炼。所以,一旦有一天,你遇到了能克制你的人,就畏惧了。现在,你知道了自己的不足,这是个好事,这样你可以沉下心来,好好积累,以图日后能厚积薄发。至于那位小姐弃你而去,更是好事了。她爱你惊才绝艳时候的风光,却不爱你声名毁去后的落魄。说明,她并不真心爱你,女人若爱一个男人,必会与之同甘共苦,会怜惜他的不易,而不是,轻易就转身离去。”
崔玉听了,面红耳赤,毕竟,姑姑一直不大赞成他和那位小姐私定终身,也不大喜欢那小姐的父亲对崔家人丁凋零的嫌弃。而自己,曾信誓旦旦地说,“我与她倾心相许,海枯石烂,永不变心!”
这才几天,就说嘴打嘴。心上人已经不把他放在心上了。也许姑姑说得对,这件事,试出了她的真心。
崔玉不再纠结儿女情长了,人更振奋了些,“姑姑,那,侄儿这就读书去,一定好好钻研学问,日后克服了心魔,重新站在‘谈玄会’,与那佟浩然一较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