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衡从来没从谁的眼里看到过那么强烈、复杂的情绪,他当时想,即便是回去拿钱来赎了妻子回家,恐怕夫妻情分也要少上很多吧。
当初回家赎妻子的路,也是走得艰难,他原想着两个时辰就能去而复返。但是,他忘了,马被歹人抢了,马车被砸毁了,虽然跟着两个下人,但也被打伤了,一瘸一拐,走不快。更要命的是,他还有个孕妇要照顾!
红芳也刚受了很大的惊吓,她抱着肚子说痛,走出去没多远,就不得不休息一会儿。
郑衡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更要保住这个孩子。
为了保这个庶子,连妻子的心都伤透了,把自己正头夫人留在穷凶极恶的一伙歹徒手里,他也是心急如焚。
但,在他的心里排个序,红芳肚子里的孩子还是第一位的。为了这个孩子,他不得不保红芳。
如果只是妾室红芳和妻子玉芬做选择,那很容易,当然保妻子。
一个男人最要保住的自然是妻子的名节,妾室,是可以换的,出乖露丑了,打发了就行了,谁会笑话?可是妻子被玷污了,那可就绿云罩顶,一辈子都让人笑话了。
但是坏就坏在,他要保住的孩子还没生出来,还在娘肚子里!万般无奈,只能先委屈了妻子。郑衡一路上都在想,妻子大肚子了,那些歹徒应该会放过她吧。可是,转念一想,那些人是亡命徒,没有人性,万一……
他又想过,即便是妻子被污了,自己也不会计较,凭他旁人怎么说,自己都不会动摇她正妻的位置,还会让她安稳无忧的度日。
他一边担心着妻子的安危,一边小心地问红芳姨娘能不能走了。红芳看出他眼中的急躁,宽慰他说,“老爷,那些虽然是歹人,可是,毕竟他们是为了钱财。就为了拿到赎金,他们也不会把夫人怎么样的。可是奴家这肚子,经了这些事,却是真的痛,不能再走了。”
“那你想怎么办?”郑衡觉得自己此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能为力。
红芳想了一回,说道,“老爷,奴家是真不能走了。老爷,为了孩子平安,您得陪着我,不然,又遇到歹人,我一个女人家,没有主心骨,可怎么办?您得救救我肚子里的孩子啊!至于回去,就让这两个下人跑回去,跟管事取了银子,赶着车马过来,载我们回去,老爷看如何?”
还能如何?想想,他也不能自己跑回去,留下两个受伤的下人守着红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吧,那他可不放心。
此刻,郑衡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非要带着两个怀孕的女人来这里拜神,即便这山里有个香火很灵的庙宇,也没必要啊。这哪里求到了平安!分明招来了祸事!
说起来,这两个女人都是无辜的,都是被他一意孤行而带累了。他谁都不能怨,包括眼前拖住了他,让他没法及时救护妻子的姨娘。
后来,郑衡就打发两个受伤的下人跑回城里去报信,还叮嘱不许报官,不然歹徒会铤而走险杀死妻子。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郑衡不停地踱步,叹气,而姨娘轻轻啜泣,也让他很是心烦。几个时辰后,终于等来了管家带着马车和银钱过来,他终于可以松口气了,可以去救娘子了。
可是,就在他吩咐管家带红方姨娘回家的时候,红芳却又哭起来,抱着肚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相公,我肚子痛得厉害,在这里坐了这么久,肚子受了寒。你快带我去城里医馆。”
他想让管家照顾姨娘,红芳却抓着他不放手,“我的孩子是你的啊,老爷,万一出什么事,下人如何做主?你在我身边,我多少安心些啊!”
郑衡再次遇到两难境地,一边是不知安危如何等着他去救的妻子,一边是似乎不好了的孩子。
到最后,郑衡还是亲自护送姨娘坐上马车回城,搭救妻子的事,就交给了管家和两个下人。
他怀着万般无奈又惴惴不安的心,陪着姨娘回了城,那一晚上,姨娘不时就疼痛起来,大夫也说有些凶险,要全力照顾。
他度过了人生中最痛苦、纠结的一个晚上。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妻子身边去解救她,完全不敢去想,她可能面对的苦难。
可是,他的身却不得不留下,照顾这个怀了金贵孩子的妾室。
一夜过去,姨娘终于觉得好些了,大夫也说无大碍了。
郑衡立刻起身,出去雇了个马车,带了些人手,急奔而去。他看出来姨娘还依恋他,想让他继续陪着,可是,他是真的不能再等了!
但是,当他赶到那个地方,看到的却是满目灰烬。
管家已经请了捕快和仵作过来,那被挖出来的尸体,一个个,蜷缩着,黑乎乎,……
自那以后,他就没了娘子,虽然不死心地找过几次,也曾悬赏,可是终究没有有用的消息。
最后,在别人劝说下,给娘子立了衣冠冢。至于那未出世的孩子,……夭折的孩子,不算是个人,是不需要安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