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弥曾经是前者,如今则是后者。
他缓缓开口,声音沉如磐石,不流露出丝毫情绪:“世移时异,不可一概而语。你所认为的和平是非常脆弱的,刻诺斯,它迟早会卷土重来,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
“那么我可以肯定,它晚些来绝对比早些来要好。”身为圣者最初的门徒,咒戒王却寸步不让,他是个固执的人,心中有着自己的理念与坚持:“若它晚些来,无非是其余种族见不得人类崛起,生起异心罢了,彼时我等反抗,名正言顺,亦不虑受世人谴责,背弃旧时誓约;而若此时主动发起侵略,背上破坏和平的罪名,焉知有多少人离心离德、不愿与祷会同流?我以为,这是非常严重的后果,不可不察。”
“失其先机,已落人后。”图弥苍老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淡淡道:“我听说技艺精湛的猎手从来都是主动寻找猎物,将它们驱赶至自己的包围圈内,只有最拙劣的猎手才会死守着陷阱,等待猎物自投罗网。这个道理,莫非你还没有明白么,刻诺斯?”
“我听说行事急躁的猎手往往会丢失胜机,而老成谋算的猎手却箭无虚发,这个道理,莫非像老师您这样的智者也看不透吗?”
刻诺斯以同样的比喻反驳圣者的观点,但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态度似乎有些强硬了,不是学生应该对老师说话的语气,便又缓和了一些,语气诚恳道:“我实在不明白老师您为何如此急躁,不惜背弃诺言也要挑起战争?时间是站在人类这一边的,越拖下去,对我们就越有利,若一味扩张,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你说错了,刻诺斯,时间从不站在人类这一边。”
圣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七日前,我做了一个梦。”
梦?
包括刻诺斯在内,众位门徒纷纷怔住,七日前正是圣者向他们下达喻令、召集诸门徒于大神殿议事的时候,可这件事与梦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待他们思考,圣者已接着说道,语气深邃而又复杂:“在那个梦中,我看见了一场毁灭世界的浩劫,天空被灰雾遮挡,大地荒芜死寂,所有人都陷入残忍和疯狂。为了争夺仅剩的资源,幸存者互相厮杀,直至无人能够站起来……我确信那样一场灾难,仅靠现在的人类是无法度过的,唯有集中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魔力、人口、食物、土地乃至水源,才能帮助我们渡过劫难,于末日后的大地上重建家园。”
他凝视着自己的十二位门徒,一字一句道:“世界变化将至,人类应早做准备。”
这句话,他们已经是第三次听到了,前面两次都不以为意,这一次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以及几欲窒息的压迫感,仿佛真的有那么一场灾难即将降临,它会摧毁已有的文明与物质,进而引发所有生灵的残杀和绝望。唯有受命运启示、预见未来的圣者,才能看透重重迷雾,并提前做好准备,带领他的人民渡过劫难。
可是反应过来,他们又觉得有些荒谬,因为……那只是一场梦啊。
“就因为一场梦境,便让您感到畏惧了吗?”咒戒王刻诺斯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自己在过去五十年间最为敬重也最为佩服的人,仿佛是头一次认识了他:“就因为一场梦境,您便要背弃与冕下们的誓言、主动挑起战争、让自己的信徒和子民们放弃这来之不易的和平吗,圣图弥大人?请告诉我,您只是在开玩笑吧?”
他用上了“老师”以外的称呼,这表明男人心中的悲愤与不满已经抵达了极限。他曾听说其他种族中不少统治者一旦抵达晚年便变得昏聩残暴,因而无比庆幸此时领导着人类的老师是一位克制且忍让的智者。但或许世间一切相似之物皆有共性,只是他天赋愚钝,因此未能看透而已。
时间总会改变一切吗?刻诺斯忍不住这么想。
然而,面对这个追随了自己最长时间的学生的质疑,圣图弥却长长地叹息一声,声音中隐含着少许失望与落寞:“什么都不懂的人,是你啊,刻诺斯。”
他对面露惊愕之色的刻诺斯,也对其他或震惊或茫然、或惶恐或深思的学生们说道:“倘若我告诉你们,梦境并非虚幻,而是命运的启示,是一种对未来的预言呢?”
“倘若我告诉你们,一直以来,我都能透过命运,看到诸多似是而非的景象,并借助它们获得了难以想象的智慧与启迪呢?”
“倘若我告诉你们,当初指引我离开脚下这颗星球,前往遥远宇外的天之圣堂,向女神冕下的子嗣们寻求希望的,正是你们认为荒谬不可言的梦境呢?”
圣者的叹息声,幽幽地回荡在石砌的求学大厅内,久久不曾散去:“一切未来,早有定数。”
“只是时机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