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时期,可行非常手段。”
圣者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不要忘记这场战争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传播女神冕下的荣光,令各族皆归信仰,也是为了帮助我等人类在末日到来之前攫取足够多的资源,如此才能带领百族,安然渡过这场浩劫。所以,我希望你们能谨记这四个字——”
他停顿了一下,脑海中蓦地浮现出很久以前,自己离开天之圣堂时,那位严厉而冷淡的少女对自己说过的话,如今他复述出口,说给自己的学生听,却未免多了一丝讽刺的意味。可谁让命运原本就是如此讽刺的事物呢?一切附着在车轮上的,最终都会循环回到原点:“适可而止吧,诸位。”
幽幽的叹息声,伴随着莫名惆怅的思绪,回荡在古老的求学殿堂内,许久未曾散开。
……
刻诺斯没有听到这声叹息,他行走在被巨大的圆拱石柱包围着的长廊上,平稳的脚步声掩盖不住心中忧虑和急躁的情绪。这位以严厉和公正着称的咒戒王在经过中庭时停下了脚步,站在长廊上往远方眺望,恰好可以将亚尔德斯城繁荣热闹的景象尽收眼底。那些铺子与作坊,水车与磨坊,还有来来往往的民众,曾使他无比确信,追随圣者学习是自己人生中做过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然而时过境迁,正确也会变为错误吗,就像誓言一开始便埋下了背弃的种子。
他一阵默然。
身后的几个人也停下脚步,面面相觑。过了半晌,古之天使命忒忽然用一种自言自语般的声调说道:“其实亚伯拉罕他们的选择并不出乎意料,因为他们早就对老师与那十四位冕下的誓言感到不满了。”
众人豁地扭头,齐刷刷地将视线落在她身上,刻诺斯看似无动于衷,其实拳头已悄然攥紧。命忒仿佛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心情,依然在那里自言自语:“这是我在日常相处中观察到的。在十二位门徒中,唯有亚伯拉罕等人在超凡之路上有更高的追求,但是对我们来说,现在这个境界便是极限了,若欲往前,恐怕会落得和梅坎修斯一样的下场。这本是力量的代价,也是冕下欲告知我等适可而止的道理,然而他们却以为,这是冕下授予老师王权之力时,暗中设置的阻碍,她们不欲使凡人抵达真正的神之境界,而那个誓言也更像是束缚了他们的思想与意志。为此,一直在暗中谋求绕过这道阻碍的方法……”
“愚蠢。”
刻诺斯冷冷道,打断了命忒的话:“冕下授予人类王权之力,使人类得以自立,我等人类则为其传播女神冕下的信仰,并遵守与诸位冕下的誓言,终结纷争,维系和平,本是平等交换之理,何来束缚与阻碍?至于侵蚀现象,亦不过是凡人之躯无法承受真神之力的先天缺陷罢了。若以此孱弱之躯,得以与无限龙神巴哈姆特或苍天之神洛索诺夫等并列人神之位,他们竟不感到满足吗?”
“人是很难感到满足的,刻诺斯。”告死之眼梵诺斯沉声道:“五指之间,尚有长短,何况人心?追求不同,便是理念的不同;理念的不同,便是方向的不同;方向不同,如何并肩同行?”
刻诺斯默然不语,无声圣使菲则对此感到担忧:“纵然追求力量,也应以合适的方法。如此强硬地打破与诸位冕下的约定,恐怕会招致难以承担的后果。他们,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恐怕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
一向沉默寡言,但总能一语道出关键之处的长眠者帕特里夏忽然道:“在他们的心目中,恐怕誓言并不重要,立场才是最重要的,只要站在人类的立场上,他们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假如诸位冕下真的对此等背弃誓约的行径感到不满,决定收回授予人类的王权之力。你们会选择默认吗,还是站在亚伯拉罕他们那一边,反抗冕下呢?”
“梵诺斯,你愿意失去这股力量,使大地重燃战火吗?菲,你愿意失去这股力量,使人类重新沉沦吗?命忒,你愿意失去这股力量,换取诸位冕下的谅解吗?”
被询问的人要么皱眉不答,要么回避了她的视线,帕特里夏也不在意,抬头看向最前方那个站得笔挺、仿佛任何时刻都不会有所动摇的背影,一字一句地问道:“而你,刻诺斯,你愿意失去这股力量,让时间回到过去、就当一切从未发生过吗?”
平静而清晰的质问声,回荡在空旷的长廊上,渐渐被遥远地方传来的风声稀释了。
刻诺斯依旧背对着众人,他没有回答,只是抿紧了嘴唇。
他忽然想到,原来,老师说的很有道理。
什么都不懂的人,其实是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