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六月二十八日,傍晚。 在夕阳斜照浔阳江口的时候,晁盖一行终于抵达江州。 “可是府干蔡羊先生?在下江州通判黄文炳,奉知府大人之命前来迎接大人。” 江州北城门口,黄文炳和戴宗一起迎接来人。那一行彪悍的人马,实在很好认。 “你们请回吧,蔡羊大人已经进城了,稍后自会亲自去拜访知府大人。” 金剑先生李助出面解答道。 “啊?” 黄文炳侧头看了一下戴宗,戴宗也确认,这一行人里,确实没有“蔡羊”的身影。 竟然出现这样的岔子,这蔡羊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到底什么意思? “可知蔡羊先生现在何处?” 黄文炳只好耐着性子继续追问。 “不知,大人先我们一步进城,身在何处我等也不知,不如,我们一起去找?想来知府大人神通广大,此事应该不难吧。” 李助言语带刺的说道。 “这个嘛.......” 发动官府力量寻人,他黄文炳一个闲居通判可没这个权力,还得通报蔡知府定夺。而且,江州作为四方通衢之地,人口三十余万,想要一下找出人来,哪儿这么容易! “各位请跟我先去驿馆安歇,寻人之事,我们从长计议。” 黄文炳感觉出事不寻常,只能先稳住来人,再做打算。 “请!” 黄文炳郁闷的伸手一引道。 “请!” 李助扬眉吐气的昂首向前,以前连县官都对我爱答不理,如今连州官都要对我客客气气。 嘿,现在我的身份是大不同呀,大不同! 戴宗也是摸不着头脑,有心询问李助等人,但对方对他毫不理会。 “一个跑腿的小厮,就不要知道那么多了。” 李助目不斜视,心中暗道。 安顿好众人,黄文炳急忙去禀报蔡知府。 “什么,竟然没见到人?他一个区区府干,竟然敢给我脸子看!他需知道,我是太师的儿子,乃是主,他不过一仆尔!” 蔡九怒气上涌,感觉到了轻视。你区区蔡羊,在外郡逍遥许久,迟迟不来也就算了。到了江州竟然也不径直前来拜见,是不把我蔡德章放在眼里么? “事出反常即为妖,大人,此事必有蹊跷!” 黄文炳分析道。 “废话,老爷我需不是傻子,自然知道其中有异!” 蔡九为人贪鄙骄纵,平时还好,着急起来,谁都骂。 黄文炳讪笑两下,不敢言语。 “戴宗,你一路跟随那蔡羊南下,可看出什么异样?” 蔡九又质问戴宗道。 戴宗心中一慌,莫非天王假扮之事让他看出了破绽?但想起天王的吩咐,急忙道:“小人虽跟他们同行,却防范甚严,什么事都背着小人,实在不知啊。” “废物!” 蔡九大骂。越发笃定这蔡羊是带着特殊命令来的。会是什么呢?竟然还背着我?莫非是要对我不利?可父亲向来喜爱我,不应该啊! 但也说不准......父亲毕竟已经快七十了......这老匹夫莫非有什么别的想法了? 蔡九脸色不断变幻,倒是让黄文炳、戴宗摸不着头脑,害怕猜不准知府大人心思,拍马屁拍到马腿上,所以都沉默不语。 “一群无能之辈!” 蔡九等不到好的建议,心中烦闷,一挥手让他们退下,自己又陷入胡思乱想之中。最后也没敢动用官府的力量去查探。 此后数日,李助等人在驿馆非常安分,既不外出,也不求见。蔡九派了好几次人去询问蔡羊是否回归,都是一样的回答:未曾。 “大人,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那蔡羊是等着您亲自上门才露面呢?” 一天夜里,戴宗突然上门,对蔡九知府这样说道。 “额,我身为江州知府,还是太师第九子,屈身前去驿站见一个府干,这合适么?” 蔡九拉不下脸。 “大人,岂不闻韩信忍辱,终成一代兵仙;曹操赤脚迎许攸,终破袁绍大军五十万。适当放下身段,是给蔡羊面子,如此而已啊。” 戴宗继续说道。 “我只是给蔡羊面子?是这样吗?” “是啊!” “那好,我们现在就去!” 蔡九着急道。这些天他夜夜睡不着,黑眼圈都更浓了。 “且慢,大人,驿站人多眼杂。环境不佳,您想在那儿见人,怕是见不着。” “见不着?” “若我是京城上差,被安排住进人员杂乱、骡马牛粪遍地的驿站,怕也是无心见客的。” “哎呀,我怎么会如此大意,快,快给他们调换到江州最好的客栈!” 蔡九一拍脑袋懊悔不跌,自己怎么在这种细节上出现失误了呢?放下脸面后,他发现许多事都想通了。 “下官这就去办,安排好之后,再来请大人前去相见。” “快去,快去!” 蔡九连忙催促。 第二日,戴宗又来禀报,道:“大人,京城来人已经安排到望江楼客栈安歇,那边回信,今晚蔡羊大人应该会回归,大人如若有意,可在戌时前往一叙,莫带太多闲人,怕人多口杂。” “如此甚好,甚好!” 蔡九喜笑颜开。还赏了戴宗十两银子,表彰他的操劳。 夜间八九点,戌时三刻,蔡九连晚饭都没吃,就急匆匆的赶到了望江楼。 “大人请上二楼,蔡羊大人已经焚香等待!” 整个望江楼已经被官府包下,李助在门口迎接蔡九,带了上去。蔡九也没带别人,只有戴宗随行。整个江州都是他的地盘,他也不信有人敢在这里害他。 但是登上二楼短短几十步,却让他有些胆战心惊。 刚到楼梯口,就看到两个九尺左右的黑大汉掌灯,一个满脸黑毛,一个面容奇丑。 “好丑的黑熊精!” 蔡九心道。 登上台阶,又看到两人在拐角处掌灯,一个眼开紫楞,一个面如玉盘,英俊不凡。 “相貌不凡,必非凡人。” 蔡九暗赞道。 上了二楼,又见两人掌灯。其中一个八尺五寸威风凛凛,一人九尺身高张扬霸道不似汉人。 “好强壮的汉子!” 蔡九心中嘀咕,江州还有这样人物吗?以前观看无为军演练,都是一群疲沓憨货,哪儿有如此威武之人。 “这边请!” 李助前头指引,在一个客房前停下,伸手一引。 蔡九进入,只见华丽的客房内灯烛明亮,一桌酒席摆上,两个青年分列两旁,其中一人齿白唇红双眼俊、一人相貌英俊赛潘安。 他们拥簇的一人端坐主位,相貌雄伟,目光灼灼。 “好一对儿侍从,好一个蔡羊!” 蔡九看到蔡羊的第一眼就被对方相貌震慑,即便身边两个英俊青年也无法夺其光辉,自己蔡家何时有如此人物?难道是父亲最近新招揽的人杰? 那“蔡羊”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一开口便是沉稳、低沉带有磁性的雷鸣之语 “九公子,你大祸临头之日将近,不思准备后事,还来见我作甚!” “啊?!” 蔡九顿时就被摄住心神,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就好像囚犯心存侥幸,突然被牢头告知,明日让他吃顿好的一般。 “兄台,救我!!!” 蔡九的父亲是蔡太师,如果其他人这样吓唬他,他非一口啐在对方脸上不可。但现在说这话的是来自太师府的府干,他就拿不准了。难道老东西真的发现自己的小九九了。 “你们出去!” 晁盖扮演的蔡羊一挥手,花荣、张清、李助、戴宗全部出去,把关带上。 晁盖这才从座位上起身,将蔡九从地上拉起,扶到了客位上,还贴心的为他斟了一杯酒。 在晁盖100点魅力,lv4级别的话术下,几个小动作,就让蔡九的亲和度蹭蹭上涨。丝毫不觉得“蔡羊”以“家仆”身份坐在主位有何不妥。 我都快要死了,你还问我粽子咸不咸? “兄台......” “莫要如此见外,喊我羊兄好了。” “羊兄!你一看就非凡人,我以前并未在蔡府见过,想来是最近才被父亲招揽的吧?” 蔡九见晁盖说话并不那么咄咄逼人,亲和度不断上涨。 “我之来历,不值一提。说来也巧,去年恰逢入京,偶遇太师,太师对我一见如故,更说我与府中一老吏同名,见名思人,从此引为心腹。” 晁盖给自己的身份打了个补丁。 “哦,听羊兄这么一说,我好像记得父亲书信中说起过此事。老吏蔡羊因到济州督办生辰纲之事被杀,一直非常内疚。但说句实话,那老吏我见过,差羊兄远矣!” 蔡九这句倒是肺腑之言。原来的老吏干巴瘦,如何比得上面前蔡羊雄伟。不光女人是视觉动物,男人也是看脸的。 “言归正传吧,九公子可知我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不知,请羊兄赐教。” “先看这封书信吧。” 晁盖把那个有“翰林蔡京”印章的书信递给了蔡九。 “已开封?” 蔡九诧异的看着这封蜜蜡被破坏的信,不解的看向晁盖。 “先读,后说。” 晁盖轻笑道。说着,自斟自饮了一杯。 蔡九急忙将信读了一遍,只见信上意思是驳回了自己想要将宋江就地正法的建议,而是让他尽快将宋江押送回京城受审。 “可看出什么了?” “这......” 蔡九拿起书信又读了一遍,笔迹是父亲的笔迹,落款是父亲的落款,印章是父亲的印章,没问题啊! “唉,九公子,你如此不谨慎,难怪太师非要我亲自带精锐人手前来呢!” 晁盖恨铁不成钢的说道。 “啊?羊兄,教我!” 蔡九看到蔡羊酒杯空了,急忙替他斟满,自己也举杯相敬。 “请!” “请!” 两人满饮了一杯,蔡九又急忙替晁盖把酒杯满上。 “九公子,你可知最近蔡府的变故?” “有何变故?我出任江州知府已经两年,已经两年未曾回府了,即便父亲寿辰也未能赶回,实在惭愧。” 蔡九摇头道。 “大公子和太师闹翻了。” 梁山机密司的业务已经扩展到了东京汴梁,听到了一个很有趣的传闻,所以想要试探一下蔡九的消息灵通程度。 “啊?大哥他已经.......咳咳,为何如此啊?” 蔡九急忙询问道。 晁盖观察蔡九神情不似作伪,看来,远在千里之外的蔡九,已经被摒弃在蔡家权力核心之外了呢。 “大公子想进枢密院,太师不允。所以大公子联合外人,夺了太师麾下八虎之一崔浩的职位。进攻势头颇为凶猛呢。” 晁盖继续讲道。 “啊?大哥为何如此不孝!他不能,他不该啊!” 蔡九一边谴责,眉眼之间却露出了喜色。 “谁说不是呢。如今太师非常恼火。曾言:不孝者何以继承蔡家。” “对啊,对啊,百善孝为先,孝为人之首啊。” 蔡九不断点头认同道。 “所以啊,大公子看到九公子给太师的书信后直言,九公子不孝呢。” “什么?我不孝?” 蔡九大惊,这个弯,拐的太急,怎么扯到自己身上了。 “大公子言,九公子伪造什么: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的谣言,祸乱家国,是为不忠;催促父亲答应他尽快回复,是为不孝!试想,这天下哪有儿子催促父亲的道理?” 晁盖继续忽悠。 “且慢,且慢,容我自辩!这个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的话,分明是父亲给我的书信里写的啊?怎么成了我自己编造的祸国谣言?还有,我向父亲请示,可没有丝毫不恭敬之处,更没有催促啊?” 不忠、不孝这两顶帽子如果被戴上,蔡九公子的仕途就全完了。 “哦?九公子确定自己没有如此做吗?” 晁盖面容严肃,眼神犀利起来。 “确定,确定,我敢对天发誓!” 蔡九为表言语不虚,还举起了一只手,准备对天发誓。 “发誓便不必了。我们来验证一二。前往京城送信的,可是戴宗?” “正是!” “让他进来,我有话问他。” “是,是,戴宗你快进来,蔡羊上差有话问你!” 蔡九急忙离席将戴宗叫了进来。 “不必紧张,我且问你,你到京城送信,是何人建议?” 晁盖端坐,一副审案的架势道。 “是本州通判黄文炳,他建议说:应差人星夜上京师,报与尊府恩相知道。我这才奉了大人之命,星夜赶往京城。” 戴宗老实的回答道。 “对,对,就是黄文炳给我建议的。他是本州一个闲职的通判。我见他聪慧,所以留在身边参谋。” 蔡九回忆了一下,确实如戴宗所说,也出言佐证。 “那让你十日之内一定要索取太师亲笔信的是何人?” 晁盖继续问道。 “这个......” 戴宗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蔡九。 “混账,你看我干吗?” 蔡九一惊,破口大骂,急着摆脱嫌疑道:“我让你快去快回,因为我知道你的脚程快,可没让你催促父亲大人回信啊,说,是谁让你这么干的!” “对,对,大人并未催我。只是我拿了书信走出衙门时,黄通判悄悄对我说:此事要急,迟则生变,抵达蔡府时,定要言明回信日期。我以为黄通判是好心提醒,所以就照他说的做了。” 戴宗一脸无辜的说道。 “蠢货!你干的好事!” 蔡九大骂一声,心中对黄文炳也隐隐开始不满,他的这句提醒,差点害自己背负“不孝”之名。 “你且退下。” 晁盖挥手让戴宗出去,道:“此疑惑已解,确实不干九公子事。” “多谢,多谢羊兄,真的不干我事。” 蔡九又急忙敬了一杯。 “那么谣言之事,又是谁为九公子解读的呢?” 晁盖继续问道。 “是…还是黄通判,他说在浔阳楼发现一首反诗,写反诗的人名为宋江,跟谣言说的人一模一样。” “你信吗?” “我......” 以前蔡九是信的,觉得黄文炳解读很精准。可现在越想越蹊跷。 “九公子啊,我在京城这么久,只听闻山东晁盖横纵无敌,让太师头痛不已。可从未听闻过什么:耗国因家木,刀兵点水工。纵横三十六,播乱在山东。太师他老人家更不会因为一个不认识的宋江,给你写这封信啊。” “啊,难道说?” “对,你被骗了!” 晁盖满脸真诚的肯定道:“有人冒充太师的笔迹给你写信,诱导你做出错事!若是此事得逞,你会如何?” “我,我,羊兄,救我!” 蔡九越想越心惊,竟然有幕后黑手如此针对自己?这人是谁?还用想吗,肯定是不想自己被父亲重视,想要让自己永不翻身的人啊! 蔡九脑海中补充出了十几万字的家族内斗大戏。 “太师何等样人,岂能真被骗过。所以这才命我南下,前来相助九公子。九公子啊,你在太师心目中,不一般呐。” 所谓推拉之术就是如此,紧张过后,要给点甜头。 “真的吗?我就说,父亲一定不会相信那个小人之言,父亲心中是有我的,呜呜呜!” 蔡九激动的快哭了。 晁盖又从怀中拿出一封没有开封的书信,递给蔡九道:“这才是太师真正想要对你说的话,请九公子过目。” 蔡九激动的接过信封,看上面蜜蜡封装完好,打开信件,阅读完毕之后,泪流满面,向东京汴梁方向跪地,磕了三个响头。 晁盖这时候也不能装大了,站起身来,妆模作样的鞠了三个躬。 “多谢羊兄,若无你来,我果真大祸临头矣!” 蔡九真诚的感谢道。 晁盖点了点头,又扬了扬那个开封的书信,道:“太师命我拿阴阳双信前来,此开封书信为阳信,太师还故意按了一个“翰林蔡京”的印章,即是破绽,也是陷阱。谁参与了陷害九公子,用此信一试便知。” “我明白了!” 蔡九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目标,目光也变得狠毒起来。 “来,九公子,酒喝到此处,才有了三分味道啊。” 晁盖举起酒杯笑道。 “好,羊兄,祝我们携手捉贼,满饮此杯!” “请” “请” 第二日。 蔡九知府将宋江装了陷车,就要起程前往东京,只见门子来报道:“无为军黄通判特来相探。” 蔡九知府叫请至后堂相见。 “这封书不是真的。” 探明原委,看过书信之后,黄文炳断言道。 “何以知之?” 黄文炳道:“相公容复,往常家书来时,曾有这个图书么?” 蔡九道:“往常来的家书,却不曾有这个图书来,只是随手写的。今番以定是图书匣在手边,就便印了这个图书在封皮上。” 黄文炳道:“相公,休怪小生多言,这封书被人瞒过了相公。方今天下盛行苏、黄、米、蔡四家字体,谁不习学得。况兼这个图书......” 黄文炳还在侃侃而谈,却没有注意到,蔡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神色也变的狠毒。 “此书必是假的,休怪小生多言,只是错爱至厚,方敢僭言。” 黄文炳最后总结道。 “这事不难。一盘问便显虚实。” 蔡九冷冷的说道。留住黄文炳在屏风背后坐地,随即升厅,公吏两边排立。 “拿下厅去!” 傍边走过十数个狱卒牢子,将黄文炳拖翻在当面。 黄文炳大惊,急道:“小人无罪。” 蔡九知府喝道:“胡说!这贼骨头不打如何肯招!左右,与我加力打这厮!” 狱卒牢子情知不好,觑不得面皮,把黄文炳捆翻,打得皮开肉绽,鲜血迸流。 黄文炳捱不过拷打,只得连喊:“招了,招了!” “不必问了。取具大枷枷了,下在牢里。” 涉及家事,蔡九也不让他真的说出来,只是让人塞了嘴,丢到牢里待审。 却退厅来,称谢晁盖道:“若非羊兄高见,我险些儿误了大事,丢了性命!” “无妨,以后你我,可得多亲,多近啊!” 晁盖笑道。 “那是当然,我远在千里之外,无法回京尽孝,以后还得仰仗羊兄为我张目呢。” 哈哈哈 晁盖和蔡九都满意的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