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童子”天草四郎现身之前,玄衣卫营寨之中先看到的是一片殃云遮日的景象,其时日虽已西,却没到该落的时候,天色突然昏暗下来,营寨里的人都会注意到。 偶尔几个抬头仰去,便见哪里什么云?分明是一股黑色妖异之风,也不知道卷带着什么东西,居然连挥洒的日光也整个遮了下去。 这当然是异象,还是很符合曾经出事的玄衣校尉雷子辰等人提过的异象,马上就有人进了主营去通知江麟儿。 尚留在各营帐之外的人,就见一个黑色的影子悬在高空,突然俯冲下来在营寨入口落地,随后两个身影也从远处缓步走到这“人”身后一同现身。 而落下的“人”,背生黑白两色掺杂双翼,头上两根指天直角,更在身后生了一大捧似银似金的尾巴。 “‘天’……” 一名地魁门弟子马上联想到他从传闻中听过的“天童子”天草四郎形象,可他只来得及叫出第一个字,嘴就被身旁的民夫捂柱。 他并不恼这名手脚粗糙的民夫捂柱自己的嘴,从心里不知为何也生出一股异样的感情,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叫出了一个字来。 “天童子”天草四郎悠然摆出一副客人态度走进玄衣卫营寨,他身后左右分别跟着一男一女,正是那矮小老者柳生宗矩和看似纤弱的女郎御色多由也。 三名不速之客到来,玄衣卫临时营寨中整个却静了下来,静得出奇。 “天童子”天草四郎仿佛真是来做客的,甚至还想靠近的一名江湖人柔声问起来:“请问你们将新免大人和东乡大人的尸身收藏于何处? 他们就是你们在‘桃源乡地上天国’所连通栈道口石台上和你们交战的人。” 天草四郎的声音自带清晰的回声,显得清圣无比,被这名玄衣卫力士听在耳力只觉得异常舒服,只觉得恨不能马上答他。 有人为了天草四郎去捂同伴的嘴,就有人为了玄衣卫去捂他的嘴。 动手捂嘴的这人是名玄衣卫中的炼心者,他不光伸手,还比这马上要回答天草四郎的人喊起来得更快:“‘切利支丹’的‘天童子’来袭!!炼心途威能有效!!!” 这一嗓子显然是他运足功力所喊,马上声动四方,有几个营帐本来帘子也就要掀开,马上又落下。 御色多由也马上明白之前“天童子”借一处岗哨之手创造“切利支丹”转移机会的事情已经传开,道:“这里的人有防备。” 柳生宗矩则称赞起来:“看来镇守此地的主事者,也不简单。” 天草四郎仍是一副温柔神情,笑着也称赞起来:“嗯,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从那位雷校尉的口中套出事实,不过能做到这点实在让人佩服。” 赞完这一句,天草四郎干脆转向那位捂柱同伴之嘴的玄衣卫炼心者,问道:“你不想他答我这句话,是吗?” 这名炼心者此时还在费力控制天草四郎先前问向的此人,心里正借着炼心途“不滞于物”境界威能压抑越来越盛的情绪,此时自己被问道也是心神一震,不自觉答道:“不是……是,你在废话什么?!” 他先凭着本能答了句不是,显然炼心途威能并不能助他完全压下心中越来越强烈的亲近天草四郎想法。 好在他那一声还是足够响遍这营寨了。 只听营寨中处处营帐同时响起诵经之声,在帐外的人瞬间感觉轻松得多。 这是江麟儿从陈至处问出“天童子”如今可能具备的异能后,就想好的安排,“天童子”亲身来到,正好试这安排的效用。 处处诵经之声,自然是由潘籍没能带走的殊胜宗居士所发出,这些人没有法却形那般的“四住动心咒”功力根基,就只要以数量取胜,分在好几个营帐中准备以全力催动“四住动心咒”散布经声中的安神效果。 这方法只在不久前由江麟儿用到雷子辰身上试过,当时是七名殊胜宗居士全力施为,效果还算颇为不错。 如今营寨中需要此功效果的人又多,“天童子”也亲自来到,任谁也没有把握能起到多少效果。 江麟儿、江南城、颜帷秀三人仍在主营之内,都听到营寨外突然静了下来,还听到了那名玄衣卫炼心者的叫喊之声。 “效果应该比想象中的要好,起码到现在都还没有乱子。”江麟儿多少等了一阵,才肯下这个结论。 颜帷秀算是睡了一觉后醒来立刻来向江麟儿问下一步安排,正赶上这个时候才被困到这主营里,此刻他问道:“属下是否该出去试着组织人手,结成‘五行决离阵’一阻来犯之敌?” “还不是时候,‘天童子’不会自己到来,状态不佳的成员强行结阵,只是给对手破阵之余打击士气的机会…… ……父亲,就劳烦您去一会强敌。” “问题不大,只是……”江南城多少露出点为难之色,马上又改口“问题不大”然后提着圣剑“满身”走了出去。 这时候藏真心和“三不治郎中”张郸也在营寨之内,这两人是给困到“悬命一字简”简约休养的帐子里。 听着外面古怪地安静下来后,藏真心便作势要去掀开帘子看外面的情况,她是给张郸喊住才没这样做。 张郸的理由简单却明智:“刚才到处再吵,突然停下来能是什么好事吗?丫头,你别去凑这个热闹。” 外面明明静得要死,这位“三不治郎中”却要说成是热闹,可藏真心知道他说得有理,也不反驳。 藏真心刚打消查看外面情况的念头,帐中三人就听到那名玄衣卫炼心者的叫喊,随后就是诵经之声也没多久就接连响起。 “是殊胜宗的功夫!”藏真心遭遇过“燃指善女”何语晶,记得这门用声音撩人心弦的古怪功夫是什么样的感觉。 “敌人真的来了,而且绝对不是适合我们现身的时候,希望那位玄衣卫问事真有本事,可以消弭此劫。” 这话是简约所说,这位独行侠客虽然已经不再烧了,面色却仍偏蜡黄,显然也没法和人动手。 他是炼觉者,也是“孽胎”,他最清楚自己此时的状态。 简约继续道:“你们两人距我近些,然后安静,真到不得已的时候,我们要远离营帐的帆布再伺机突围。” 藏真心、张郸没别的意见,向简约躺着的草席靠过去。 简约只希望真到需要突围的时候也不要耗到晚上,否则他夜盲的缺陷一旦发作,逃走的机会只会更少。 诸营帐之外,玄衣卫指挥使江南城步摆八字,在主营入口处站定。 他一现身,柳生宗矩首先感到了震撼,感慨道:“想不到欲界之中,居然有这样的人物……” 天草四郎也同样惊奇,他惊奇的却是柳生宗矩的态度:“但马守大人,此人难道非常厉害吗?” “天童子”毕竟不是武者,就算用了异能产生惊人变化而变得强大,却没有武者临战的那种感言。 柳生宗矩不止是武者,更是怒界中罕见的超强锋艺者,一眼便看出了江南城的程度:“如论剑道水平,只怕这人尚在十兵卫之上。 惭愧,老夫自觉比不上十兵卫,这难能可贵回生人间的机会弃剑不用希望另有领悟,可从旁路走上更高峰。 如今见了此人,虽知他手中那口宝剑就已不同凡响,却仍是觉得此人远比他手中的剑更加恐怖。 这真是‘莫言巅峰无处去,青山外现更高山。’” 怒界之中身份愈高的人物,越是深通汉学,柳生宗矩这两句汉诗随口而出,倒是能恰到好处地表达他此刻的心境。 天草四郎虽然不能领会锋艺者惺惺相惜的感慨,却也明白现身之人不同寻常。 圣剑“满身”随江南城一同现出,讯息强行入脑却没能让三名“天草十人众”思想停滞片刻,只因为持着它的剑主更加惊人。 江南城一现身,其他营帐外的人都被气势震慑,配合“四住动心咒”诵经之声压下心绪,这些人都知道自己没法掺和这一战,纷纷就近找处营帐先钻进去。 而江南城本人现身之后就一直在打量三名来犯之敌,到现在才说一句:“滚!不想滚就死在这!! 还好今天是八月十四,老子心情好,你们晚一天来,天王老子老子也要给斩了!” 后面那句八月十四显得没头没尾,江南城自己知道其中意思,三名“切利支丹”首脑人物却是一头雾水。 御色多由也一笑道:“倒是个有趣的人物。” 天草四郎也仍是坚持道:“我们只为新免大人和东乡大人尸身而来,还请阁下成全,我们可以保证只要能让我们取回尸身,绝不在此多伤一人。” 江南城在天京城中忍气吞声忍了不知道多少年,来这里后性格放纵,最讨厌别人听不进去自己的话,直接吼道:“跑来这里侵门踏户,事情还要你们做主的吗?! 滚!!!” 这句怒声刚发完,江南城一想不对,马上改口:“不对,你们是那什么‘切利支丹’,麟儿不会放过你们,束手就擒,等麟儿发落后允你们滚再滚!!” 天草四郎于是知道这人是讲理讲不通的了——何况此刻双方是敌我关系,要说“讲理”实在也有些勉强。 他叹口气道:“看来只好得罪。” 柳生宗矩就在此时难得主动踏出一步,向天草四郎道:“‘天童子’大人,请允老夫向这名欲界剑者请上几招。” “天童子”天草四郎点头答应,柳生但马守主动请战这是极为新鲜的事,他不愿意拂了这难得之意。 江南城“哼”了一声,只在估摸着时间,可以的话他想在黄昏之前就把事情打发完。 柳生宗矩缓步上前搦战,一步一步之中,他想起来很多自己那个时代惊才绝艳的人,并把这些人的影子和眼前的欲界武者身形合起来。 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佐佐木严流,那是新免武藏生前最强之敌,惯用一口名叫“晾衣杆”的名锋,刃长四尺七寸。 可这个幻象马上破碎,眼前之敌显然远在佐佐木严流之上,以至于把两人在想象中并论都是一种世间不容之事。 再来便是一名叫伊藤一刀斋的宗师,这人的幻象叠在江南城身上后更快支离破碎。 跟着便轮到新免武藏,幻象同样不能多撑几息。 柳生宗矩越走越兴奋,仿佛回到了自己仍在追逐剑术高峰的时光。 最后的想象中,柳生宗矩越过自己的儿子“柳三严”柳生十兵卫三严,直接将更强者——柳生宗矩父亲柳生石舟斋宗严——的幻象叠在敌人身上。 这个幻象也只比新免武藏多撑了一息,柳生宗矩大惊,止步。 他迷惘了,他已走到敌人身前十步之远,却在此时才更清晰地感觉到敌人是远超自己想象的怪物。 深不可测。 柳生宗矩以指代剑,心中泛起神圣之情,仿佛凡人拜见神灵般郑重,他继续踏前一步,已选好了至强的一招。 他毫无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