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话说出来,冯万里听了,自是不好受的。 还好白玉天只是表明了一下心迹,要有恩报恩、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对冯万里不存在什么恶意,更没有相要挟的意思。再者,退一步讲,江湖武林人士,一旦恩怨难清,想着用生死来做个了断,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引不起什么非议。 话,已出白玉天之口,已入冯万里之耳,冯万里自是要阐明一下自己的心迹。 可一边是公道与正义,一边是师门与情意,就算搁在圣人身上,怕也难以痛痛快快地做出选择,更别说冯万里一个世俗礼教之人,惟师父之命是从。一时处于两难境地,不知如何开口,更不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白玉天该是认识到了这一点,没等冯万里回话,温声说道:“冯大侠,晚辈有一言如鲠在喉,可谓不吐不快,不知你爱不爱听?” 冯万里那弟子阿华一旁听着,见师父冯万里没有不愿听的意思,只因身份摆在那里,难于开口而已。于是自作主张,越俎代庖起来,从旁插话道:“白少侠,我师父一生行得正、坐得端,你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白玉天见冯万里对弟子的多嘴多舌没有感到不适,便将阿华的言语听了进去,说道:“冯大侠,昨晚你们碧落湖的两个徒孙行刺未遂,今晚你又来了,你师父赵明秀投敌判宋已成事实。你若真觉得碧落湖不该因为赵明秀的邪恶不堪而走向覆灭,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挺身而出,大义灭亲,与天下正义之士一道铲除邪恶,弘扬天地正气。” 那弟子阿华接话道:“白少侠,我师父如你说的这般做了,你们真能对碧落湖另眼相看?” “你说呢!”白玉天微微一笑,接着说道:“一旦天地间正气横行,妖魔鬼怪无处藏身,碧落湖自不再是那邪恶之地了,哪还需要他人来另眼相看。你说是不?” 那弟子阿华欢声道:“那还真是。” 白玉天见冯万里的眉头微微蹙了蹙,固有的意念好像有所松动,说道:“冯大侠,就算你念及赵明秀于你有教养之恩,实难做到大义灭亲,但要想碧落湖不随着赵明秀一起覆灭,助纣为孽是万万不能再有的了。如若不然,天下正义人士该怎么看待你们,拿什么理由来宽恕碧落湖之前所犯下的罪孽。” 那弟子阿华身为碧落湖门人,能保住碧落湖自是他最大的心愿,对白玉天说的话越听越觉得在理,于是壮大胆子朝冯万里说道:“师父,师公他老人家已连民族大义都分不清了,想必白少侠先前说的那些话绝非信口胡说。为了碧落湖的未来,弟子觉得白少侠刚才说的话在理,当秉承正义,抛却私情......” 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冯万里听了就难受,哪能让他再说下去,怒喝道:“住口。” 弟子阿华小声说道:“身为碧落湖门人,自当以守住师门为己任,我又没说错。” 冯万里怒喝道:“就算你没说错,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诋毁你师公,尊师重道不知道吗!” 白玉天欢笑道:“冯大侠,赵明秀既然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理当不怕他人背后议论。做了恶事,他人若连背后说一句公道话的资格都没有,这世道岂不是恶人吃香、好人遭殃。既如此,还需要什么尊师重道,难道还要称颂作恶之人、诋毁向善之人不成?” 崔莺莺觉得白玉天的声儿有些过大,不是很好,拉了拉他的衣袖。 白玉天才不这么想,更大声儿说道:“冯大侠,你若是觉得你徒弟不懂尊师重道,那你就好好尊师重道去。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一声,你今晚只要跨进府衙半步,碧落湖的名号于江湖武林之中将销声敛迹,惟恐人知。不信,你可以试试。” 话说完,再也不等冯万里是什么反应,牵着崔莺莺的手跨步离开。崔莺莺很想向冯万里话个别,硬是没得到白玉天的同意,随步而去。 阿华等白玉天走远,小声说道:“师父,我们走吧。” 冯万里看了一眼府衙高高的墙壁,不经意地说道:“阿华,白少侠说的话,你愿意信吗?” 弟子阿华受宠若惊,回道:“师父,你怎么这么问啊?” 冯万里说道:“为师当年,由于不认同你师公为人处事的方式方法,碧落湖后来的一切对外事务,你师公便很少让为师参与其中,所以碧落湖这几十年到底对外做了些什么,为师不是很清楚。白少侠刚才说,他跟你师公有着五大仇恨,为师好些还是第一次听说。” 阿华答道:“师父,白少侠说的话可不可信,徒弟不知道。不过我们今晚到此,所为何来,自不用他说,师父你是知道的。汉人的大宋,党项人的西夏,现在大宋与西夏刀兵四起,相帮西夏李元昊,背叛大宋,就是出卖祖宗。一个连祖宗都可以出卖的人,说他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做过恶事,于情于理,多少可以让人相信一二。” 冯万里听到“出卖祖宗”四个字,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好似极为难受的样子。 阿华见之,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立马躬身抱拳道:“弟子言语有失,师父莫怪。” 冯万里脸色恢复平静,温言道:“你没有说错,是为师想错了。”朝来时的路走去。 阿华听过,倍觉莫名其妙,跟上师父的脚步,问道:“师父,我们现在去那里啊?” 冯万里道:“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师父明早送你上路。” 阿华一听,立马灵魂出窍,跪倒在地,磕头道:“师父,弟子那里做错了,请师父明示。” 冯万里很是奇怪,这好好的怎么瞬间跪下了!见徒弟阿华不停地磕头,好似处于恐惧之中难以自拔,这才意识到刚才那句“师父明早送你上路”将他吓着了,连忙解释道:“起来。为师刚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想让你日后跟着白少侠,尽力化解他与碧落湖之间的恩怨。” 阿华恍悟过来,起身说道:“师父,你刚才真把徒弟吓着了,我还以为你自此不要徒弟了。” 冯万里边走边说道:“傻孩子,为师带你出来,不过是想将你拽出那是非之地,怎么可能有加害你的心。以后可不能再有这等想法了。” 阿华跟上冯万里的脚步,答道:“是,师父。” 师徒俩顺着月亮的方向走了好大一段路程,终于寻得一处干净之地停下了脚步。 所谓干净之地,不过是一无犬叫声,二无巡逻兵,三无过路人,屋子内不会传出有呼噜声,不会影响“房上君子”的清梦。 师徒俩悄无声息跃上房顶,安静地躺下来,观看了一会儿星星与月亮,因太过疲倦,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过去,俗世的一切烦恼暂时随着美梦的到来而烟消云散。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天空放亮,赶早的人们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师徒俩虽没睡够,但房顶是别人的,不想听见主家的大呼小叫,便坐起身伸了伸懒腰,下得房顶,行走在了迎风起舞的灰尘里,朝着西城门寻去。 到得西城门,见城门大开,跟在稀稀散散的人群里出得延州府城,在城外寻得来时寄养马匹的农家,跨马寻得一处茶棚,喝上一口早茶,要了几个饼吃上当早饭,换上另一副心情。 冯万鹏见徒弟阿华吃饱了来,有了精神,便付了早餐钱,牵着马走离茶棚,在一僻静处坐了下来。朝四周望了望,发现很远处才有人影,很是放心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从钱袋里拿出一个小纸块,紧紧地拽在手里,向徒弟阿华微微伸了好几次,就是没能递过去。 阿华有些不解,问道:“师父,这是什么?” 冯万里表情凝重,小声说道:“石清华,你能一生守正吗?” 石清华一拜在地,大声答道:“岩壑闲远,水石清华。师父给弟子起名石清华,就是盼着徒儿能像清丽秀美的景致一般,见之心喜然,处之心豁然。弟子从不敢忘,自是能一生守正的。” “好,师父相信你。”冯万里起身,牵起徒弟石清华,将手中小纸块放入他手心,说道:“清华,这是江湖武林闻之色变的奇毒-化功散-炼制的方子,你收好。等到达庆州后,找个时机,代为师转交给白玉天少侠吧。” 石清华拿着小纸块看了一眼,说道:“师父,这么邪恶的东西,销毁就是了,为什么还要交给他啊?” 冯万里坐了下来,等石清华也坐了下来,说道:“你知道你催师姐的爹爹是谁吗?” 石清华答道:“师父曾跟我提起过一次,说是百草仙崔永月,听江湖传言,他早已死了。” 冯万里道:“昨晚听白少侠说,崔永月是他师父,想必还活在世上。” 石清华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小声问道:“师父,你是想借白少侠的手,将这药方转交给催世伯吗?” 冯万里说道:“你催世伯的师父名叫孙仁景,医术惊奇,天下奇毒只要被他遇见,过不多时就能炼制出相应的解药。他几十年行走江湖,救下了不少江湖豪杰的性命,江湖武林人士为了感谢他,称呼他为耀州药王。” 石清华问道:“昨晚听白少侠说,崔世伯的师父死于师公之手,是真的吗?” 冯万里答道:“药王孙仁景的确是死于你师公之手。” 石清华说道:“这么好的一个人,有益于天下,师公为什么要杀他啊?” 冯万里看了石清华手中那小纸块一眼,叹息道:“应该是因为你手中那药方的缘故吧!” 石清华脑中一个触电,惊奇道:“师父,你是说,师公怕药王研制出化功散的解药,才下此毒手的?” 冯万里微微答道:“或许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