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多日,阮元向嘉庆询问伦贵利处理事宜的上疏,与浙西赈灾的奏疏一道,被送到了嘉庆案头。嘉庆也召集了几位军机大臣,对两大要事集中商讨。 “这个阮元啊,都做了大半年巡抚了,为何行事还是如此谨慎呢?”虽然嘉庆话是这样说,可庆桂、董诰等人都能听出,嘉庆并无责怪阮元之意,果然嘉庆续道:“这伦贵利,仗着自己有个什么安南进禄侯的名号,就敢要挟于朕,他哪里是什么侯爵,这天下官爵,不待朕颁旨册封,便是僭伪之名!他有何资格在我大清君臣面前,自称进禄侯?朕看这伦贵利本为大清子民,却投奔安南于先,挟安南之兵劫掠我浙江沿海在后,如此无父无君,残虐百姓,就已经够得上凌迟!什么阮光缵的敕命,也教他拿来做护身符,真是岂有此理!传旨,伦贵利无需押解入京,圣旨一到,便在杭州就地凌迟处死!还有,庆桂,以朕的名义,给阮光缵去一道旨意,问他伦贵利究竟是不是他私相封授?他带兵劫掠闽浙沿海府县,有无他阮光缵的授意?无论他情况如何,这道旨都要严厉申饬于他!他什么意思,朕还不清楚?前些年以为朝廷大军在川陕作战,无暇兼顾于他,便有了不臣之心,眼下川陕战场,连战连捷,剿灭贼寇,指日可待,他阮光缵要是识时务,就知道该怎么做!” “皇上明鉴,臣这就下去拟旨,定要让那安南阮主,重新慑服于我大清声威!”庆桂对于嘉庆这次的处置,并没有其他意见。而嘉庆所言本身也是实情,在勒保、额勒登保与德楞泰三员大将的积极作战下,不过半年,已成强弩之末的白莲教反清部队屡战屡败,到了嘉庆五年入秋之时,川楚战场形势,已变得逐渐向清军有利起来,有识之士都清楚,只需假以时日,继续围剿,这场仗必然以清军获胜告终。 “还有这道奏疏,阮元上言,今年浙西遭遇飓风暴雨,十多个府县耕田,均已损失大半,灾民已有约三十万之数,要求朝廷调拨赈粮四十万石……董诰,你也是浙江人,这浙江灾情,可否属实?”嘉庆继续问道。 董诰也当即答道:“回皇上,浙江灾情,确实如阮元所言。臣家在富阳,故而近日多有浙江会馆主事人员,前来告知臣浙江灾情,浙西金华、处州等地,受灾犹重。而且先前皇上交给臣等的浙江布政使刘烒、按察使秦瀛、学政刘镮之上奏,也都提及了浙西灾情,故而臣以为,下放赈粮,已是刻不容缓。至于具体灾情,臣看阮元奏疏,也已经一并附上,户部自会一同核查,依阮元上报人数,决定发放赈粮之数。” “既然已经刻不容缓,那就速速去诏户部会同发放赈粮吧。朕平日观高宗皇帝实录,清楚灾民赈粮之数,阮元上报灾民,依四十万石放赈,合乎旧例。若是户部没有其他意见,便尽快给浙江下令,留下四十万石漕粮,以作放赈之用,如何?”嘉庆清楚自己亲政不过一年有余,赈灾之事,必须及时办理,才能重振人心。只是按照规矩,放赈需由户部一并商议,是以有此决议,希望户部尽快有所行动,避免拖沓行事。 对于嘉庆的这些决定,董诰和戴衢亨都没有异议,即便是素来对阮元常有偏见的庆桂,眼看赈灾事大,也没有其他反对之言。阮元的两封奏疏,很快就有了批复。 到了八月初,嘉庆的诏旨发回了杭州,阮元接旨之后,便即提了伦贵利,依旨在杭州将伦贵利处刑。伦贵利试图依靠阮光缵威胁嘉庆的救命之计,被嘉庆直接粉碎。 而伦贵利自然也不会知道,仅仅三个月后,阮光缵的上表也到了北京,表文内声称自己愚昧无知,不该得罪清朝。伦贵利虽为自己私自册封,但北上劫掠,纯属伦贵利个人行为,并非自己授意,也完全认可了嘉庆处死伦贵利的决定。 即便如此,阮光缵在安南也已经是穷途末路,阮福映的旧阮军继续北进,连战连捷,终于在嘉庆七年攻破河内,俘杀阮光缵,安南西山阮氏便也就此灭亡。阮福映统一安南之后,向嘉庆上疏请求册封,并希望以南越之名代替安南。但嘉庆考虑到南越本为西汉时广东赵佗所建之国名号,担心阮福映有不臣之心,便将南越二字颠倒,改成越南,册封阮福映为越南国王,越南之名,自此而始。 而随着安南海盗的逐渐溃败,浙江的海防重点,也渐渐转移到了闽浙海盗之上。 但对于这时的阮元而言,救灾才是第一要务,嘉庆下诏之后不久,嘉白帮也来告知阮元,已经会同其他漕帮,将浙西所需的四十万石粮食运送到了杭州。阮元便让李赓芸总领放赈事宜,依每县上报灾民人数,逐一进行分发,一切放赈事宜,尽数公之于众,府县官吏试图暗中克扣之人,便没有了作伪的余地。 但阮元对于赈灾之事,却一直不能放心,开始放赈后不过数日,阮元便告知家中抚院,自己决定亲自南下,前往金华、处州视察放赈情况,也一并带上了杨吉、焦循随行南下。一路溯江而上,不过数日便到了金华境内,看着江水尚属平静,一路之上,虽有数县受灾,放赈之事却也算安稳,阮元也渐渐回想起来,嘉庆三年之时,便是在这附近的江水之上,亲眼目睹了溺婴的惨状…… “伯元,你可是……可是又想起前年的事了?”焦循看着阮元神貌,自然清楚他心意,自己那时正与阮元一并南下督学,对这里百姓疾苦,一样记忆犹新。便也对阮元道:“那时我看着那些孩子的样子,也不好受,想着咱们当时毕竟只是学政,俸禄微薄,不敷大用,可眼下你都是巡抚了,咱们……咱们终于可以去想移风易俗,改变这个陋习的事了。若是你也有此意,我到了金华,就帮你多问问当地人情,说不定就能从中找到些办法,让以后的孩子可以活下来呢?” “多谢里堂了。”阮元看焦循主动相助,自然无比感动,不禁叹道:“这次南下,我本意也是如此,救灾的事,咱们要办好,但孩子的事,不能再拖了。既然来了,就一定要想个办法出来!” 行船又向南行了半日,便到了金华府城。那金华知府严荣虽然清楚岳父王昶乃是阮元幕中上宾,却也知阮元到任之后,凡下属馈遗,一概不收,想来不会因这番缘故对自己多留情面,便也依照寻常礼节,迎接阮元进了金华府衙。 果然,阮元对于严荣和王昶的关系,并未多问,只行了寻常的官员拜见之礼,便随着严荣进了府衙。方即坐定,阮元便问严荣道:“严府台,朝廷的赈灾之粮,这几日可是已经分发到各县了?各县那边,分发情况如何?可有赈粮不足之事?受赈百姓,可还安定?” “中丞真是百姓再生父母啊。”严荣赞道:“关于赈灾之事,下官这几日一直在询问下属各县,眼下赈粮尚属充足,公示之事,下官也遣属吏前去视探过了,所见之村,已经尽数公示放赈百姓受粮之数,所来商人,也一一按中丞之令严加约束。至少一两个月内,在下以为放赈定当有序施行,只是……” “有何问题,但说无妨。”阮元道。 “只是中丞,这赈粮之数,下官觉得是不是不够啊?”严荣问道:“下官听闻,中丞这次所请赈粮,只有四十万石,下官这金华灾情较重,所以分了十五万石。可下官前日也去灾区视察过,只见受赈百姓,远超下官所想。是以下官担心,这些赈粮能不能支撑到四个月之后?只怕两三个月间,就要……” “严府台,你上报灾民人数,应该没错吧?”阮元道:“我此次上报皇上,请求下放赈粮,乃是根据你等上报灾民之数,各人受灾情况,再加上难免的折耗,才定了四十万石的赈粮下来。若是你认为这些粮食不够灾民之用,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你虚报了灾民之数!你少报灾民,试图敷衍皇命,粉饰太平,是以这次下发赈粮,你这里不够用了是不是?” “中丞,下官绝无虚报人数之事啊。”严荣惊道:“这灾民之数,下官之前严令各属县详加查问,并告知他们若有瞒报,定当上奏参劾,下边的县又怎敢妄为呢?只是下官也参阅过之前本府赈灾人数赈粮,凡灾民之数如今年者,赈粮都在二十万石以上,如此看来,这十五万石之数,只怕是真的不敷民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