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个应对之法。”阮元听着李明彻之言,想着关键便在于让洋船装载货物一事,遂对李明彻道:“米粮是国家百姓根本,如今国内人口繁多,米粮渐渐供不应求,这是国家社稷命脉之事,如何可以与寻常商货一概而论呢?依我的意见,就算粮米贸易,咱们少收些税,也要保证国内粮食充足才是。这米船免于船钞之制,我认为可以沿袭,若是一艘洋船除了米粮,并无他物,就不用再征船钞,同时,我们也准许洋船购入商货,购货之际,依寻常商船之制征税,至于粮米,就由十三行拿来发卖,依广东市价即可,这样广东米价,自然会因为粮米充溢而降下来,洋人商船也能够平安归国,至于商货之税……洋米进口价仅为内地一半,他们还是能够赚钱的嘛?” “总制,您若是真有此意,则两广百姓幸甚!若总制愿意促成洋米易货之事,在下在这里,先替两广上千万百姓谢过总制了!”李明彻眼看阮元愿意上疏建言洋米易货,解两广百姓粮食不足之困,也当即向阮元郑重拜谢道。 此后,阮元便即再次详询洋商,确认了李明彻所言不虚。眼看此事并无疑问,阮元便即上疏道光,请求开放西洋粮船易货禁限: 定例,夷船进口,应丈量船身大小,报征船钞。粤海关向无米税,从前洋米来粤,并免丈输船钞。近年以来,洋米罕到,徇之洋商,据称,外夷地广人稀,产米本多,第运米远来,虽免完纳船钞,而空空回国,并无压舱回货抵御风浪。仰恳盛恩,准令各国夷船如有专运米石来粤,并无夹带别项货物者,进口时照旧免其丈输船钞,准其原船装载货物出口,与别项夷船一体照例征收货税,似于便民绥远,均有裨益…… 道光四年之春,道光对于洋米易货的上谕到达广州,道光眼见引进海外米粮,亦可纾解民困,便即同意了阮元建议,准许阮元依其所奏,引入洋米。阮元便也将招徕西洋粮船之事告知十三行,不少英美商人得知贩卖大米前往广州,多有惠利,便即踊跃应募,主动前往南印度、暹罗、越南南部等处采购米粮去了。 而阮元也在此时,将新学海堂的位置确定了下来。阮元认为,广州城北的粤秀山本在广州城内,交通便利,粤秀山下尚有空旷之地,可以作为兴建学堂之用,而粤秀山一带并无特别繁华的商业街区,也有利于学子潜心治学。既然地址已经定下,阮元便即组织南海、番禺两县正式开工,开始修建这处全新的广州书院。 这日阮元督院并无公务,便即带了严杰,前往粤秀山观看学海堂兴建。眼看山上山下,俱有一定规模,严杰也不禁感慨道:“老师,当年学生在诂经精舍之时,便即亲见老师兴建学堂,不想今日,竟又能见到这一座学海堂,老师恩惠士林之功,当为后学所永远崇敬啊。” “厚民啊,如今看来,我只叹自己一人之力,终是有限,却不能再建更多书院啊。”阮元却也叹道:“今日这学海堂算是有了规模,去年路过三水的时候,眼见行台附近的书院已然凋敝,我也捐了些银子,助他们重建三水行台书院。但这些不够啊,你想想,我出生那会儿,天下百姓才两万万人,如今呢,哪一年不是三万六七千万啊?或许你我有生之年,都能看到四万万人呢。百姓多了,需要读书的人也就多了,国朝虽然已经有了两千所书院,可统算下来,能有几十万人进入书院读书,也就很不错了,相较而言,这些人不过是今日百姓中的沧海一粟罢了。” “还是老师思虑更为广远啊,但是如今各府县经费均有不足,想要兴办书院,哪里是容易的事呢?”严杰也向阮元感慨道。 “是啊,说道经费,我还需要认真商榷一番啊。”阮元说到这里,也想到了学海堂的未来之事,道:“当年诂经精舍本来已经有了规模,可是我一走,诂经精舍居然到了停办的困境,这是为什么啊?我后来反复思忖,终于发现,我们当时很多经费,都是我,还有那些学生自己捐的,这捐钱之法,只能解一时之困,却非万世之法啊。想要把学海堂延续下去,我看最根本的办法,就是让学海堂自力更生,不仅要投入足够的经费,而且需要找到生财之法,保证每年都能有一些收入,否则学生来这里读书做什么?就仅仅凭着一腔热血,给学海堂添砖加瓦吗?咱们怎么好意思啊?这件事,今年咱们还要再商议一番才是。” “是啊,学生倒是想着,其他书院能够长期自力更生的,大多都有官府分配的学田。可是学海堂乃是老师新建,学田之事,未免麻烦一些,咱们也最好再看一看,广州是否还有足够的田地,能够拨给学海堂当做学田才是。”严杰倒是提出了一个建议。 “学田是个办法,我还有个计议,就是从官府发商生息之法,我们先捐一部分钱给学海堂,然后把钱投入其他商人那里,收取利息,可是具体怎么做,我还要再斟酌些时日。”阮元倒是也有自己的规划,又向严杰问道:“还有,编修《皇清经解》之事,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我已经把所有家中所藏国朝前贤治经之书,都交给你们了,江南那边呢?有没有人愿意帮我们寻些新书过来啊?” “老师,这您就放心吧,江南的读书人那边,学生都去过信了。这些日子陆续得到不少回信,他们都认为老师所做,乃是垂范千古之事,都愿意主动献书,助老师成经解大业呢。这几日咱们幕中也收到了不少新书,或许再过些时日,就可以准备刻版的事了。”不想严杰方面,这件事进行得倒是异常顺利。 “是吗?太好了,正好再过些日子,学海堂也能够建成,到时候咱们就在学海堂开雕刻版,也算是咱们这全新的学海堂做得第一件大事了。”阮元听着严杰之言,自然欣喜不已。但就在这时,只见一个书生身影匆匆而上,很快到了自己面前,定睛看向他时,竟是那先前与自己询问宋学之事的方东树。阮元也上前向方东树问道:“植之先生,您今日又有何事,竟要来这粤秀山找我呢?” “阮总制,您可知那江藩做了什么?您让他为宋学之人修书作传,我看啊,真是让他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您今日不给在下一个说法,在下也不走了!”方东树说到这里,阮元却也吃了一惊。 然而,随后方东树之言,还是让阮元知道了这件事的前后始末。原来阮元之前听方东树说自己贬宋扬汉,想着自己虽然亲近汉学,但对外还是应该力求汉宋持平,便也托江藩为宋学之人作传。不想一年过后,江藩倒是真的写了一部《国朝宋学渊源记》,完成了作传的目标,可江藩这部宋学之书只有三卷,不仅篇幅远低于八卷本《国朝汉学师承记》,而且入传之人大多声名不着,仅就两部书中之人影响力而言,汉学一边远超宋学,当即大怒,认为江藩这样做,纯粹只是瞧不起宋学,故意列入了许多凡庸之辈,以示宋学不如汉学远甚。既然方东树已经认定江藩有私心,那么在阮元面前,他也就不用客气了。 “阮总制,这该说的事我都说得清楚了,您给我评评理,他江藩着书之时,对我宋学诋毁不已,这我没怪罪他,可他这般列数宋学渊源,不是等于告诉世人,宋学远不如汉学吗?这等羞辱,我怎能视而不见,怎能忍气吞声?阮总制,江藩和我都是您幕中之人,我不好直接与他翻脸,可您作为咱们俩的幕主,您应该主持公道啊?” “是吗,你这件事真是……”阮元听着方东树之言,想着或许江藩也却有行事不周之处,可自己毕竟与江藩有旧,方东树却是自己南下广州之后才认识的后辈,自己也不可能因为方东树一面之词,竟与江藩撕破脸面。无奈之下,只得向方东树道:“植之啊,既然你觉得郑堂的做法不对,郑堂那个人我也清楚,我现在直接去劝他,我看也没什么用,倒不如你二人就把这件事拿出来,公开论辩一次。我也告诉郑堂,让他准备一下,之后……就先在我们部堂之内吧,待你和郑堂都准备好了,你二人当面把这个问题辩论清楚,如何?” “阮总制,您……您真的做好这个准备了?”方东树再次求证道。 “这种事怎会有假?你二人如今的样子,谁能说服对方啊?你看,我都劝郑堂与你等媾和了,可你还是不满意。既然如此,那倒不如你二人当面相辩,反倒容易把事情弄清楚,你说是不是啊?”阮元想着江藩最多只是在宋学之事上有些偏执,但江藩汉学功底深厚,自然不会输给方东树,就算二人公开论辩,多半也只会是方东树弃权认输这一种结果,便向方东树保证了这件事。 方东树听了阮元答复,自也满意,便即拜过阮元,自行离去了。而阮元这时却也不知,自己这个决定,竟会把自己也卷入这场更为激烈,也更为烦难的论辩之中。 泰西之人智,制器巧且精。 钟表最利用,其次铜灯檠。 高只一尺许,譬如人立擎。 屯膏于首颈,一臂伸且平。 手指燃棉柱,输膏使火明。 首臂通手指,不泻亦不盈。 无烟不翦剔,其光净且清。 胜于巨烛焰,一炷彻五更。 足酬秀才时,灯火火荧青。 道光四年的春天,两广总督府又多了一件新奇之物,从外形上看,当是一座提灯。但这座灯又与寻常海内烛灯不同,乃是西洋式样,灯上部分镂空,看来是向内添油之处,灯芯则被安置在玻璃罩中,从外型上看,这洋灯所用乃是上好玻璃,干净透明,点燃灯芯之后,灯内光芒也远比蜡烛明亮。阮元这时也正在向灯内添油,与孔璐华一同看着油灯点燃之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