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阮元等人未及预料的是,早在孔璐华生日之前数日,京城勤政殿中,便即展开了一场有关阮元未来任职的讨论。 “皇上,臣考两广总督阮元,在广州已经担任总督将近九年,如今应予轮换,臣建议皇上召阮元入朝,择户部、兵部之一,改任阮元先做尚书,如有大学士出缺,也可以从优补任。”这日率先发言,希望阮元入朝的乃是大学士、军机大臣蒋攸铦,他自然清楚,如果阮元入朝,那么进入军机处或许也在道光的考虑之内。 “皇上,臣以为阮元如今确需改任,但最适合阮元的地方,是云南,阮元应该改云贵总督。”大学士、军机大臣曹振镛却说道:“如今臣等接云南快报,云贵总督赵慎畛,上个月不幸身故,正好云贵总督一职出缺。阮元才兼文武,于南疆亦颇有声名,是最合适的改任人选。” 云贵总督,全称“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总督云南贵州等处地方,提督军务兼理粮饷”。自康熙平定三藩之后,云贵总督便即常驻云南省城,云南省城在云南府昆明县,今以昆明称之。自表面情况而言,云贵总督一般在清中叶八总督中排名最末,但清代的西部三总督,却是非文武兼备者不能当之,不能以固定次序判断总督地位高低。云南西南地接缅甸,东南则是越南,两国与清王朝都一度有过交战,同时云南虽然在雍乾时期基本完成“改土归流”,但也依然在边境地区保留了一些土司官,如果没有足够军事经验,一旦发生土司叛乱亦或国家战争,云贵总督首战失利,便会让清王朝陷入困境。是以嘉庆之前,云贵总督也往往都由旗人担任,直到嘉庆末年伯麟入朝,云南方有了史致光、赵慎畛等汉民总督,如今赵慎畛不幸身故,是以曹振镛向道光提出让阮元取而代之。 “曹中堂,今年阮元已经六十三岁,若是改任云南,只恐阮元长途跋涉,体力或有不济。但改入朝廷,阮元亦曾在京为官多年,或许更加适应京城的生活呢?皇上,国家从来尊重老臣,还是让阮元入京更为稳妥。”蒋攸铦也向道光继续进言道。 “皇上,臣认为蒋中堂是多虑了。”曹振镛也有自己的看法:“正是因为国朝尊老,臣才认为阮元应该改任云贵总督。云贵从来地处边境,接连缅甸、南掌、越南三国,为边境安稳而计,乾隆之初,定下的总督养廉银中,以陕甘云贵为最高,都是二万两。可如今国朝天威浩荡,西南各国无不宾服,至少短时间里,臣认为西南并无大的战事。这样皇上自然可以准许阮元的廉俸存为己用,阮元多有救灾兴学之事,平日虽为封疆大吏,可臣听说他积蓄不多,改任他去云南,广其积蓄,才是根本上体恤老臣之道。而且阮元在外,无论抚军安民,俱有能名,或许改任他前往云南,能收舜舞干戚,而有苗服之效呢?更何况如今朝中六部尚书并无阮元那般治边之才,改任他们外出督抚,那实效或许还不如阮元啊?” “好啦,朕都听明白了。”道光沉思半晌,也向曹蒋二人说道:“今日之事,朕以为还是曹振镛所言更为稳妥。阮元就改云贵总督吧,两广总督之任,由湖广总督李鸿宾接任。如今边境虽然安定,可是也需要一位能臣,才能收长治久安之效不是?” 既然道光已有定论,蒋攸铦也不便再为阮元请求京官。 次日,改任阮元为云贵总督的上谕便即发向广州。对于阮元而言,他历时八年九个月的两广总督之任,终于进入了倒计时。而云贵总督的新任却也意味着,阮元距离道光,距离中原的人文学术核心区域,是越来越远了…… 阮元在六月十三日正式接到上谕,方才得知自己将要改任云南之事,想着虽然改任本是意料之中,可自己的下一站却并非回归京城亦或进入中原各省为官,而是需要进一步远离京师与扬州,心中自也有些不乐。但即便如此,阮元还是接受了上谕,六月十七日,阮元将总督印信交托于成格,托他转交后续南下的李鸿宾。三日之后,阮元最后一次来到学海堂,与广州幕僚、学海堂师生一一道别。 这日学海堂之内,吴兰修等八学长,刘彬华等粤东名士,陈澧等学海堂诸生,江藩、严杰、方东树等阮元幕中僚属,可谓济济一堂,直使学海堂正厅之上,一时座无虚席。阮元眼看众人之状,无不是依依不舍,不愿就此与阮元道别,想到这里,阮元心中也不觉落寞。 然而,阮元毕竟已经为官数十年,迁转之事,并非初见,告别之语,早在诂经精舍之时就说过不少,是以看着学海堂百余师生,阮元还是强颜欢笑,道:“各位虽是难舍,可我为官一世,迁转改任,总是少不了的嘛?我本是江南之人,也不是广州人,能来广州助各位成立学海堂,也是为官之余,尚有一些兴学之念,这一天……这一天无论早晚,总会来的。实不相瞒,早在杭州之时,我就经历过三次别离,所以我清楚,对于你们而言,我这个人其实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以后各位在学海堂,务要遵我所立章程,将学海堂代代传承下去!我六十三了,余年还有多少,我不得而知,但学海堂,若是你等勤于治学,能够使学海堂之名遍布天下,成为中原大地上首屈一指的书院,那即便我已经不在人世,我在天有灵,依然会为你们感到欣慰!” “我等谢阮部堂教诲!”吴兰修等人一并向阮元拜道。 “石华,我已将学海堂建立始末,开创之制,自作《学海堂章程》一篇,你们可都见到了?以后的路,你们就按我所言章程走下去吧,我……我相信你们。”阮元也再次向吴兰修问道。 “回阮部堂,这《学海堂章程》我等自会公示于学海堂中,为日后学子永垂示范!”吴兰修也向阮元应道。 “好啊,我今日看着,你们这桌案之上,拿来的送别诗文,却也不少啊?”阮元看向各人之时,原来,这日很多学生得知阮元即将离开广州,都特别作诗成文,以示不舍之情,大半桌案之上,都摆满了各人文作。眼看面前诗文卷帙浩繁,阮元也只得向各人叹道:“只是可惜啊,我今日实在拿不动这许多文作了。我家中图书,一共数十架,这几日雇了好几辆大车,还没搬完呢。也好,我这里有些图书,本也多经校阅,不需要再看了。我还有几日才会离开广州,这几天我把这些图书也留给你们,用以充实书院吧。你们这些送别诗文,我……我今天就在这里好好看看,也算是对得起你们一片慰留之心了,如何?” “学生多谢部堂赐书!”学海堂诸生再次向阮元拜谢道。 “那我也来看看吧。”阮元看着面前辞别诗文,也从中挑了几册,随手翻开一本,向下看去,看到第二册时,不觉向各人笑道:“这句话是……朴石所做是吗?‘我朝百九十年来,名卿宰相帅广之久于其位,而盛名足以压百蛮,明略足以训群吏,慈惠足以洽黎庶,威令足以整师旅,系人去思不已者,唯宫保大司马阮公为最’……哈哈,朴石,国朝督广之人,其中名臣无数,先前那些,或许也只是你没见过而已,又何必如此抬高我啊?你说他们的子孙后裔若是见到你如此文作,还不得跟我过不去啊?” “阮宫保,您……您也别谦虚了,其实咱们学海堂不光有这些送别诗文,这还为宫保作了六幅画呢。”一旁的陈澧也鼓起勇气,向阮元道:“学生们知道宫保督抚各省,从来以经济民生之事为本,但宫保治学之功,学生们也不敢忘了,这六幅画即便宫保不能收下,学生们今日也希望宫保观瞻一二才是。”说着,几名学海堂新晋学生便两人抬着一幅画作,将前后六幅图画放在了阮元面前。 看向那六幅画时,第一幅写着“学海文澜”,上面所绘乃是学海堂与阮元犹为看重的文澜书院。第二幅则记“桑园沃野”,细看下来,当是桑园围石堤景象,听闻该处百姓,多年来蒙石堤修筑之功,一向可以丰收。第三幅是“风檐增拓”,看样子是广东贡院。第四、五、六幅分别为“米舶遥通”、“墩台控制”和“峡路安便”,指的自然是洋米易货,兴建大虎山炮台与英清峡纤道三件事了。阮元看着这几幅画作,自也感动不已,向陈澧笑道:“既然这几幅画都是你们的心血,那我收下了,你们今日如此盛情,我总是应该留下一些纪念的。” “学生谢过宫保!”陈澧当即率几名学海堂新生拜谢道。